第201章 不矜細行(第2頁)
薛白遂領著王昌齡往後衙走去。
走過長廊,王昌齡停下腳步,撫著廊邊的柱子,道:“秘書省,二十又一年了啊……開元十五年,我進士及第,與你一樣,起家官也是校書郎。”
他看向薛白,又道:“但我當時沒你這般年輕,快到而立之年了。揚名的路不好走啊,我年輕時本欲到邊塞拜謁節度使,可不太順利,好在詩名廣傳天下,得了張公的認可,出仕之初,官途還是順的。”
我也是得張公的庇護,方能活到今日。
“聽說了。”
月光不算太暗,薛白遂吹滅燈籠,與王昌齡在庭院中閒聊,他有一個消息要說。
但先開口的卻是王昌齡。
“你狀元及策,起家校書郎,這兩步已走對了,下一步便是要外放畿尉了?”
確實有所準備。”
大唐官場的升遷途徑基本就是這樣,校書郎、畿縣縣尉,有了這中樞、地方的基層資歷,下一步才可調回來擔任中層清望言官。
如顏真卿,十二年前便是校書郎,中間守孝三年,之後重考博學鴻詞科,任畿尉,之後任御史、巡查隴右。看似官階很低,但資歷、名望已足,且才幹有目共睹,其實已踏出關鍵一步,只-->>
要再遷一兩次官就能突飛猛進,進入尚書、宰相的候選隊列。
王昌齡原本也是打算這般升遷的,嘆道:“校書郎我任了四年,博學鴻詞登科,遷任汜水縣尉,正九品下的官職。”
他語重心長,又提點道:“你有了功勞,不必再考吏部試也能遷官。但切記,不可貪圖品級,寧可降品級,也一定要畿尉。寧要汜水尉,不要江寧丞啊。”
彼此才相識,王昌齡能做這種提醒其實殊為不易,無怪乎他交友滿天下。
“謝王大兄提點。”薛白鄭重致謝。
這些道理他雖然都知道,但只有在王昌齡身上才有深刻的體會。
大唐是關中本位,所有的財賦、資源、官位都是向關中傾斜的……除了這些年兵權流向邊鎮,其他一切都是優先供給關中,要想最快地往上爬,就得在畿縣。
王昌齡見這少年聽勸,欣慰地點了點頭,嘆道:“官場上的事,我也只能提醒你到這一步了,再往後的,我也教不了你,只能提醒你莫步我的後塵。”
那是在開元二十五年,他已入仕十年,正打算往監察御史邁出關鍵一步,恰逢朝中張九齡失勢,李林甫拜相。
任他當時是大唐第一詩人,大勢湧來,瞬間讓他十年間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因此事牽連,貶往嶺南。
“嶺南太苦了。”即使是王昌齡,提到嶺南也是嘆息,道:“我本要死在嶺南,但蒙上蒼眷顧,開元二十七年二月,聖人大赦天下。我才到嶺南沒多久,便折回長安,後被量移為江寧縣丞。”
量移就是指獲罪的官員遇赦後,移到近地安置,他這一輩子幾乎是升遷無望了,沒被貶謫都幸運。
此時,薛白方才說了他得知的消息。
“我有位長輩在吏部,前陣子告訴我,王大兄你只怕又要被貶了…….
“王昌齡?”
李林甫喃喃著,想到似乎就在一個多月前曾看到有人揭發王昌齡在江寧犯了許多過錯。
他起身,招過一名昏昏欲睡的女侍,吩咐道:“讓幕僚立刻將上個月江寧來的行文找出來。”
“喏。”
相府的幕僚也是辛苦,連夜便將右相要的文書找了出來。
李林甫接過翻了翻,果然,江寧幾個縣官參奏王昌齡“不矜細行,言行相背”。
所謂“不矜細行”就是平時不注重小節,公文上列舉了很多,比如王昌齡好酒貪杯,常常宿醉不起;消極政務,不肯過問縣備選;私養歌伎,每日聲色以自娛……..
公文下方,附的則是一封私人信件,信件上寫了一首王昌齡的詩,詩名《春宮曲》
李林甫記得自己處置過此事,於是又讓人翻找發給吏部的公文留底。
“右相,找到了。
“拿來。”
他接過一看,公文上寫的是“貶為龍標尉”,赫然還有右相的蓋章。
“好一群尸位素餐之輩!本相已貶謫的人,猶敢調回京中?讓陳希烈來見本相!
“阿郎,此時還是宵禁.....
“讓陳希烈來!他平時睡得還不夠嗎?!”
“啊,這......”
陳希烈匆匆趕到右相府時已是四更天。
他睡得正香被喚過來,此時還是迷迷糊糊,瞪大了眼看著公文上的字,臉色滿是茫然。
“王昌齡?下官調他到長安來了嗎?我不知此事啊。聖人下旨修纂大典,召集天下學者入京,名單很長,恐有一兩千人,我還以為……右相讓人審核過了。”
李林甫震怒,怒於陳希烈這敷衍塞責的態度,偏偏他正是看中這一點,才把陳希烈放在左相之位上這麼-->>
多年。
“右相息怒。”陳希烈又道:“這封公文,我也從未見到過。吏部之事,多由達奚侍郎在管。
像是一拳打空了,李林甫怒氣無處發洩,遂又遣人將達奚珣喚來。
五更天,達奚珣一見那公文就是臉色一變,心中暗叫不好。
別的事辦不好不要緊,以右相氣量之狹小,出了這樣的紕漏卻是完了。
此前,他確實收到這公文了,當時想的是王昌齡雖只是一個小官,名聲卻很大,貶謫王昌齡肯定要被人罵的,到時候李白、王維、高適那些人又要沒完沒了了,因此,此事他特意找了杜有鄰來擔。
“回右相,是杜有鄰!”
達奚珣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道:“王昌齡投靠了楊黨,因此,杜有鄰故意拖……..”
“還敢狡辯?”李林甫甩下王昌齡寫的那首詩,“他若肯投靠楊黨,也不至於一輩子都在八九品官上打轉……全是隻顧自利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