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九十章 大道之源.折首無罪(第3頁)

 

白蓮花見他不閃,也是出乎意料,心想:他為什不躲閃。袁承天此時卻不怪她,因為他知道天下父母多是關心自己兒女——那怕他們行為不堪,對長輩不肖,亦是極力衛護,不欲旁人傷害,天下父母對子女的心皆是如此!所以他心中並不惱恨,只是心下有些茫然,心想:如果自己有孃親和爹爹衛護那該多好,可惜不能……

 

眾人見白蓮花和袁承天二人於場中對視,似乎各有心事,殊是不解,因為他們又怎會想到此時二人的心境?傅傳書這時得暇,竟從懷中取出細如牛毛的銀針向袁承天的肩臂射去,袁承天怎麼也未料到大師兄會忽起偷襲,避之不及,只覺肩臂一麻,已然不聽使喚,不可動彈。傅傳書低低桀桀笑道:“袁師弟休怪我無情,誰教你強自出頭,幾次三番壞我好事!”白蓮花見傅傳書行此下三濫無恥手段傷人,心中有氣——雖然她有時也邪氣大升,對人不善,可是從來討厭別人用卑鄙無恥手段傷人害命,殊非光明正大,所以最為深惡痛絕!今日見傳書竟用此下三濫手段傷人性命,而且還是同門的師弟,怎不讓她心中恚怒,可是亦是無法,只有故且認之。場中餘人皆不知就裡,因為銀針細如毫髮,只是白光一閃,任誰也未看清怎麼回事,便見適才還意氣風發的袁承天垂下手臂,似不能動。傅傳書身子欺近,奪下袁承天手中劍,飛出一腳將他踢飛,仰天哈哈大笑,一幅志得意滿的樣子。趙相承在遠處見這傅猖狂的樣子,氣得無以復加,可是也是無法,因為自己功力不逮,既便上場也只會落個灰頭土臉,心中長嘆:自己一世英名,今日盡毀於這逆子手中,怎不讓人生憤。

 

袁承天跌落在山石上,還好他雖然右手掌不能動,左手尚可圓轉如意,便在身子身子將跌落山石那刻,倏忽出手向下一撐,身子便又斜斜向外飛出,身子在半空中一個輕靈靈轉身,落下時便拿樁站定,免了受傷之虞。趙相承遠遠見他如此,心頭惴惴不安,方始放下心來,再看傅傳書已接過聖旨,讓一名弟子供在本派的大堂之中,以示皇上恩隆天恩。趙相承直氣得便要上前阻止。可是一雙柔滑如絲的雙手撫在他肩頭,柔聲道:“趙大哥,你難道要與傳書孩兒理論?他接任崑崙派三十四代掌門也無不可,——雖然他有時頑劣,行為乖張,於師長不肖,可是那又怎樣,誰教他是咱們的孩兒,你總然不能毀了他,否則他可要恨你一輩子!”趙相承本已氣極的神情便稍為緩和,看著白蓮花,只見她依然如廿年前的風姿模樣,一樣的我見猶憐,風姿動人,只是自己而今心中落的空索索,彷彿再也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玉樹臨風的樣子。原來生命之中多是無奈,也許上天註定兩個相親相愛的人永遠都不可以在一起,彷彿造化從來能人,誰也無法控制,只有在世間苦苦等候那個心怡的人!縱使今生無望,也要苦苦等候,亦如那首詩中所言:我問道長此生苦,道長一指笑青天。請問此身誰不苦,此身便來世塵間。此去青天無多路,偏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見成恨淚成灰!

 

趙相承見白蓮花目中有淚,心中含悲,心想:自己也莫要過為己甚了。這時傅傳書已令人將袁承天拿來,取下他身上的魚龍劍,因為沒有此劍這掌門之位便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袁承天此時已全身酥麻,身體空有玄門正宗無上內功心法,只是施展不出,空自懊惱,心想:自己總是仁慈,所以處處被動,被人挾制而不得自由!自己總是為他人著想,而不顧及自己,最後卻被人傷。他也想改一改自己這毛病,可是天性使然,終其一生也無法更改,所以受傷,處處被動。

 

傅傳書看也不看袁承天,便令人押到崑崙派的石牢中,嚴加看守,不可懈怠,否則門規處罰,決不故息,可見此役之後他對這位袁師兄心中有了極深的成見,而且對他決不留情。袁承天被押石牢非但潮溼,而且黑暗不見光明,先前是有燈燭,便是關押了他之後傅傳人令人撤去燈燭,讓這位袁師弟在黑暗中受難受苦思過,因為他實在惱恨這位師弟幾次三番壞他好事,所以對他絕情絕義,不再憐惜。

 

袁承天在黑暗中猶自痛苦,他身中那銀針看似纖細如發,但其上卻淬有殺人無形的巨毒,幸好袁承天內力深厚,可以迫毒不再遊走頭腦中樞,否則此刻只怕已身死多時了。石窗之外是臨萬丈懸崖,可見微光,因為這個石窗實在是小,僅有小孩子拳頭大小,僅有這一點空間又被石牢外一株大松樹遮住,長年翠綠,葉子遮住了陽光,所以雖有卻無。外面山風呼嘯,陣陣寒意吹來,冷人肌膚。袁承天身上受傷尤可,尤以大師兄那絕決的眼神和這無情的行為,更為傷人心。他念同門之誼,可是大師兄心底裡卻是完全殺意,毫無同門的情義。

 

夜深,外面猶自傳來歡樂的聲音——那是多福安他們為賀這新任掌門的喜事而觥籌交錯,不亦樂乎?誰又會念起這個小師弟?他的生死似乎已無人關心。袁承天悲從中來,他倒不是害怕死亡,只是心念之中放不下那位清心格格——雖然她已然嫁入將軍府——可是兩個人的意卻相通,不為其它,只為世間真情,所以儘可天荒地老,海枯石爛,而至此生不忘!

 

忽然石牢的石門被人用力打開,一個手持火把,冷冰冰看著袁承天,看他彷彿是個死人,而且嘴角帶著譏諷和嘲。先前袁承天一驚,以為是大師兄前來,再仔細看時卻是那蘇和泰。只見他猶自醉眼惺忪,可見喝了不少酒。他跨步而進,呵呵笑道:“袁承天當年你和清心格格在伊犁城外大雪山上逃出生天,那是你命不該絕!今日今時只怕沒人來救你,你領死吧!”他從腰間抽刀向袁承天頭腦劈頭蓋臉砍去,去勢勁急,用了十成力,便是要一刀斃命,決不手下容情,原來這蘇和泰對昔日的芥蒂依舊耿耿於懷,不能忘懷;今日趁此機會便要殺人,以洩心中之憤,如果當年不是袁承天從中作梗,只怕他蘇和泰早已抱得美人歸,可是偏偏是他壞了自己的好事,正好今日有此復仇的機會,他蘇和泰焉能放過。

 

袁承天不言不語,閉目待死,心中只一個念頭從此而後再也不可以見到清心格格了,也許這樣也好,可以和地下的爹爹和孃親見面,終於可以擺脫人世間的種種不堪的愁苦,終於可以放下心中萬千所累,可以好好地去了,不再理會天下興亡,不再理會什麼龍爭虎又鬥,不再理會生離死別,不再理會世間冷暖人心!只是過了好久,不見這蘇和泰長刀落下,只有粘溚溚的東西落在他手背上,說水又不是。他忽然聞到血腥的味道——是血——是人的血!接著撲通一聲,蘇和泰直挺挺倒下,沒了聲息,就此死去。袁承天見他死了,心中一動,只見石牢之中又多一人,身材曼妙,只聽她說道:“阿天,你沒事吧?”卻是趙碧兒的聲音。原來她見傅傳書令人將袁承天押往山左的石牢,便放不下,悄悄地尾隨。只到見到那蘇和泰醉薰薰地向這走來,情知這廝不懷好意,便在他身後跟隨。直待他打開石門——自然這鑰匙是傅傳書交給他的,否則他又豈能輕而易舉打開這石門。她見蘇和泰舉刀要殺刀,自然用隨身長劍洞穿他的咽喉,是以有血滴在袁承天手背。

 

趙碧兒將那跌落的火把放在石床一側,這時只見袁承天面色轉黃,已無昔日玉樹臨風,卓約之態,這皆是拜銀針所賜,否則一個英俊飄逸少年何至於此?不由得悲從中來,負在袁承天的肩臂哭泣起來。袁承天不以為苦,反而輕笑道:“碧兒,你幹嘛哭泣,我還沒死?”趙碧兒又用小拳頭捶他的前胸道:“阿天,生死關頭你還說笑不當事?”

 

袁承天收起笑意,不無慼慼道:“碧兒,你忘了南華真人說生死,可嘆世間之人無一人參透這道理,想世上人之一生,不過區區百年,如果生時不能快意恩仇,心隨我願,那麼便是死也不甘!”趙碧兒卻失聲痛哭道:“我卻不要你死,因為我心中有念,不能忘懷於昔日之情份!我不要什麼真人,什麼仙人,只要在世愛我所愛也便是了。”袁承天道:“碧兒你又何必糾結於此?我不值得任何人去愛。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世上誰人會記念於我,懷念於我?誠不可知?”

 

趙碧兒道:“適才你不是口中還叫道清兒的名姓?原來你自始至終都忘不了清心格格?難道她真有這麼好?還是我不如她?阿天你說我們兩個人你會選誰?”袁承天不料趙碧兒給他出了這個大難題,不論他怎麼回答似乎都不對。趙碧兒見怔怔然,茫茫然的樣子,說道:“阿天,我知道你心底裡終究放不下這位清心格格,誰教人家是皇室貴胄,身份高貴,又豈是碧兒這樣身份女子可以比擬的?”

 

袁承天殊未料到碧兒說出這番話來。他看著趙碧兒戚然的模樣,用手握住她冰冷的手,不無傷心道:“我今生只愛兩個女子,一個是你,另一個是清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