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九十一章 大雪山上.吾以吾血薦軒轅

袁承天見碧兒久久無語,神傷的神情讓人憐惜,只想擁來安慰,只可惜在他內心最深處依舊是禮教大防,決然不可以越雷池一步,否則於禮儀不附,所以雖然心動卻要守禮為仁。趙碧兒見袁承天看自己的眼神之中分明流露出萬千的留戀,卻還要佯裝無所謂,其實心痛只有一個人知道,旁人又豈能窺伺一個人心底的心事。

 

袁承天看了看死去的蘇和泰,心想要不將他埋葬。趙碧兒看出他的心事,便說道:“咱們還是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大師兄雖白天放過了你,晚間未始不會對你下殺手。”袁承天道:“只是我們就這樣走,對他不管不問。”他的目光看向那地上的蘇和泰。趙碧兒嗔道:“阿天你怎麼老是優柔寡斷,婆婆媽媽,彷彿女子一般,對別人總是悲天憫人,獨獨對自己不知道關懷?”袁承天道:“我也想的,可是不知為什麼事到臨頭總是這樣?這毛病真的難改!”趙碧兒道:“所以你總是被別人傷害,也許你對什麼都寬厚仁慈,別人都拿你當傻子,戲弄於股掌之上,你卻不自知自覺?阿天你醒醒好不好?這世道變了,已不是先前的那樣,人人藏著害人的計謀,人人為著自己的利益而去無情地傷害別人,你明不明白,人心鬼域,世人皆說鬼之可怖,然而他卻未傷我分毫,世人皆說世人仁愛,可是卻自相殘殺,毫無仁慈禮儀可言,你說是鬼惡,還是人好?”

 

袁承天無言以對,想想也是如若掘地為墓,那麼事必耽誤時間,只怕大師兄趕來,他們二人再要走脫已是比登天還難——只因他此時依舊麻木不仁,行動依然有些不便,所以如若大師兄傅傳書趕來,那麼他們二人便是必死無疑,先前也許傅傳書還會對他們二人手下容情,而現在卻未必,因為他已為功名利祿所惑,對旁人尤其師兄弟更是容不得非議,所謂魔入心道,已是到了欲拔不能的地步,便是孃親白蓮花和爹爹趙相承亦是無法開導於他,所以幾乎是遇神殺神,遇鬼殺鬼,遇人殺人的境地!這也是無法可想,因為世上之人不盡相同,鬼有千面,人有萬心,所以非惡既善,非善既惡,是以世間有忠義乾坤的英雄,有人賣國投敵的奸賊;英雄好漢為萬世敬仰,而背信棄義,投敵賣國的奸賊為萬世唾棄!

 

夜光寒冷下,趙碧兒用木板車拉著袁承天走在崎崎山路,雖然辛苦,心中卻不累,因為可以看著袁承天,這樣兩個人如果一路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也不後悔。袁承天心有不忍,便要趙碧兒停下來,他要行走。趙碧兒不為所動,冷冷說道:“什麼時候了,你還兀自倔強?”袁承天見她汗水從額角流下,心下實在不忍。趙碧兒又道:“現在不是你要強的時候,須找一個安全處所以避追殺,否則咱們兩個人決無幸理?你死事小,難道要清心格格為你傷心欲絕?”袁承天無言以對,只有任她所為。

 

兩個人說話之間,聽到遠處有野狼駭人的叫聲,在深夜中尤自駭人。現在已遠離那囚人的石牢,可是如果大師兄要追來,似乎仍難逃脫,——因為趙碧兒是一人駕車而行,所以行動難免遲緩,不如大師兄的輕功來得快,所以只有埋頭前行。前面白茫茫大雪,深可尺餘,人陷上去,猶難拔足行走,更何況一車一人更是艱難。

 

袁承天見狀便讓趙碧兒停下,自己下來,不無傷心道:“碧兒,你為我活命而甘受此苦,我於心何忍,莫如你去吧!大師兄想來決然不會傷害於你,因為你是師父的女兒,亦是……”他忽覺自己失言,便打住了,不再說話。趙碧兒聽他一番言語,心中起了漣漪,心想難道阿天知道大師兄是我爹爹的兒子?她正猶疑間,忽然從對過竄躍而來幾頭閃著綠光的野狼,向著二人衝來。趙碧兒隨手拍斷車轅以為武器,左右手交叉,作勢格鬥。袁承天見雪地一株枯樹,便隨手摺了枯枝,以為武器。這幾頭野狼見他們二人手中有木棒作為反擊武器,亦是心有所忌,不敢貿然衝上,只是逡巡而視。

 

忽地為首那野狼嗥嘯一聲,其餘幾隻野狼便忽啦啦地分開,形成包圍之勢,意在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個個擊破。袁承天知這野狼慣行伎倆,便看了一眼趙碧兒。二人無須多言,心意相通,便自背靠背,以防野狼忽起偷襲。二人正全神以備要與群狼鰲戰之時,忽然雪地一人如白練一般,如飛而至,手起劍落之間竟而將群狼斬殺於劍下。袁承天和趙碧兒二人愕然之間,這人身形已至,不陰不陽桀桀道:“師妹,師弟讓大師兄我找的好苦?”原來是大師兄傅傳書——他們本要避而遠之,奈何大師兄如附骨之蛆,終究還是找來了。

 

他又說道:“我為你們殺了這野狼,你們不謝我?”趙碧兒道:“誰要你假惺惺賣人情。”傅傳書聽了並不惱怒,看著師妹趙碧兒,見她看袁承天的眼神滿是柔情蜜意,心中便有種說不出的痛楚亦或是無奈。他將劍緩緩入鞘,大聲道:“我要你們好看?”趙碧兒不卑不亢道:“你待怎樣?”傅傳書陰側側道:“也不怎樣,只是要你們二人伏首認罪?”袁承天見他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樣子,反問道:“伏什麼首,認什麼罪?我們又沒有作奸犯科,不比有些宵小之輩行那下三濫的不恥之事?”傅傳書道:“你們在石牢中殺死蘇和泰便是死罪,——更何況這蘇和泰可是朝廷命官,他的阿瑪可是坐鎮全疆的伊犁將軍,握有生殺大權,是為封疆大吏。你們竟敢殺了他,不怕伊犁將軍蘇寧傑和皇上追究麼?”

 

趙碧兒道:“大師兄你是漢人抑或是滿洲人?”傅傳書不知趙碧兒所問何故,不加思索道:“我自然是漢家兒郎,豈是滿虜?”趙碧兒道:“這就對了,你是漢人,說著漢語,卻為何一心為異族效力?”傅傳書不以為是,說道:“豈止是我,天下盡有許許多多漢人為朝廷效力,豈但是我?”

 

袁承天這時說道:“師父時常教導我們為人要義氣千秋,忠義乾坤,心中要有民族大義,不可忘卻自己的本來邦國,本來漢人身份,——因為我們終究是寄人籬下,這種亡國的悲傷但凡天下有志之士都感同身受,但凡心中尚有軒轅皇帝的意念,便不會忘卻這國仇家恨!我們崑崙派歷代掌門先祖皆是出塵之士,決不與有司衙門交接,本著和光同塵的想法潛心修道,以期將來有匡扶漢室江山之一日,雖然如此,他們決不渾渾噩噩,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置身世外,實則濟世為懷,心念天下百姓,亂世下山濟世,盛世全身歸隱山林,天下每有瘟疫便廣施丹藥符祿以救萬民。大師兄你難道忘了本派的信條?你受朝廷敕封這件事便做得大大不得!非但不對,而且忤逆於教規,你如果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只怕將來成為本派的罪人?”

 

傅傳書聽袁承天這番話,啪地一聲隨手將雪地裡一株枯樹拍折,大聲道:“我自有行為規範,又不是不懂事的三歲小兒,卻要你管?”袁承天見這位大師兄現在已然忠言逆耳,別人的話他什麼也聽不進去,看來今日非要拿他二人重回崑崙山上,否則他決然不會退去。

 

趙碧兒道:“大師兄你巴巴地追來,卻待怎樣?”傅傳書道:“也不怎樣,要殺人犯法者受到律法制裁,否則以後豈不是人人都可以肆無忌憚殺人無算?”袁承天道:“為惡之人自然當死!大師兄你為什麼利慾心重,非要深陷泥潭而不自知?”傅傳書道:“世上每個人做事規責不盡相同,我覺得我的行為毫無過錯,所以一定要堅持!你們來手就縛吧,也許伊犁將軍蘇寧傑見你們自首會網開一面,不追究死罪,只受體罰也未可知?”

 

袁承天笑道:“大師兄你要拿我們領功請賞,只怕也沒這樣容易?”傅傳書冷笑道:“是麼?只怕此時此地由不得你。”這時趙碧兒走來毫無忌憚,冷冷笑道:“大師兄這此行此舉,大違俠義之道,前有忤逆師父之舉,今又要同門相殘,可說不可救藥!”傅傳書向前邁進,雪地發出簌簌聲響,立刻有尺深足印,目光中閃著噬人的殺意,厲聲道:“袁師弟,我勸你好自為之,還是束手就縛,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袁承天道:“生死由命,那就看天意吧!”傅傳書道:“好,看天意如何決裁!”

 

此時雖然已是春日,但是在這邊疆苦寒之地,猶有冬日之冰冷。雪地茫茫,彷彿已不見邊際,此已離玉指峰已遠,寥闊天空陰雲密佈,經這冰冷的北風一吹似乎也冷人肌膚,讓人心中生寒。好在三人雖衣衫單薄,但身有武功加持,所以並不怕冷。風捲起雪來,漫天飛舞,雪地中有些許蒼松,間或梅樹,那梅花猶在枝頭開放,在雪白的地中猶為刺眼,白紅相間不由讓人臆想生死一念!

 

趙碧兒左手緊緊握住袁承天的右手掌,一股暖流流向袁承天的周身,心想:原來她還是喜歡我的,可是我內心深處似乎並不完全有她,清心格格……清兒……也許才是我一生的最愛……

 

傅傳書見此情此況,氣得無以復加,惱恨道:“當下,你我還卿卿我我,不知禮儀……”趙碧兒臉上一紅,撤手退後。袁承天見大師兄,知他恨碧兒一心於他,而對他這位大師兄枉顧,你說他能不氣惱生嗔?因為得不到,所以耿耿於懷,在傅傳書眼中得不到便要毀了,也不讓別人得到,所謂: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

 

雪花又起,起先小如薔薇花片,其後愈來愈大,彷彿撲天蓋地,將三人都罩上了一層大雪,眉眼之間都是白茫茫一片,只見傅傳書手中長劍舞動技擊,以劍運氣,但見得空中一片劍氣縱橫,向著袁承天周身要害一一罩去,似乎要一劍洞穿這位奪其所愛的小師兄。只是不能,袁承天豈有不知這位大師兄心腸狠毒,已與先前判若二人,心志心魔已深,旁人已然無法喚醒,只有慧劍斬心魔!趙碧兒見二人廝殺,心中著急亦是無法,她真的好擔心其中一人因而死去,那是她所不願意看到的場景,因為一個是大師兄亦是同父異母的哥哥,另一個是念茲在茲的小師弟,所以在她心中誰都不可以死,因為他們都是至關重要——誰都不可以死去的,但是武功格鬥必有生死,這也是無法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