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八十三章 問情何物.囿人心魔(第3頁)

 

長街寂寞,他來到正陽門下,轉入一條忽明忽暗衚衕,明清之時,京城衚衕縱橫,密如蛛網,互有相通,可以相互走動。袁承天走進衚衕,忽然聽到一個院落傳來一個女子發癲狂叫,在深夜之中讓人心驚。忽地一個大屋板門喀地一聲斷開,從裡面衝出一個披頭散髮中年女子,似乎犯了失心瘋。袁承天見她這症狀,如不加以制止,只怕要出意外。後面緊隨一個大漢追出,眼見得追上,伸手便要拍落,如果這一掌拍在發癲女子頭腦,那是必死無疑。袁承天怎能見死不救,躍身而前,伸手格開那大漢手掌,接著點他穴道,讓他不再莽撞;他又迴轉身來,只見她向自己衝來,大約是見自己相公被這少年施了法術,不得動彈,能不震怒。袁承天也無暇多做解釋,伸手點她穴道,讓她亦是不得動彈。

 

風吹枯枝,吱吱作晌,彷彿隨時隨地都有斷下來的風險。袁承天深吸一口氣,心中哀嘆,眼見他們衣著破爛,定是無錢延醫醫治,想想豈不悲哀,世上多有苦命人,他們生存艱難,誰又會去憐憫他?世上之人多是欺世盜名,所謂懸壺濟世也不過一面幌子罷了!生死中年兩不堪,生非容易死不甘!劇憐病骨猶秋鶴,猶吐青絲學晚蠶。一樣傷心悲命薄,幾人憤世作清談。何當放棹江湖去,澆水桃花共結庵!世人多在憂患苦難中,而生生難以脫卻這生死所累,直到臨歿方悟榮華富貴皆是空想,赤挑挑來去一場空。

 

袁承天將這蓬髮女放坐於地,心想:她這病症需鬼門十三針方可醫得,別無它法,湯藥治標而不治本,於事無補,只有以針行穴,才要最為緊要。他取銀針在手,辨位認穴,一針鬼宮,入其人中三分處;二針名為鬼信,刺少商穴三分處;三針鬼壘,隱白穴三分處;四針鬼心,大陵穴五分許;五針是為鬼路,申脈三下;六針鬼枕,風府穴二分;七針鬼床,頰車五分;八針鬼市,承槳穴三分;九針鬼窟,入勞宮穴二分;十針鬼堂,於上星二分處;十一針鬼藏,入御玉穴三分;十二針鬼臣,入曲池穴五分;十三針鬼封,在舌苔下中縫刺出血,仍橫安針一枚,兩口合攏,舌不能動,此方法甚為有效,再使後溪二穴更為見效,男子先針左走起,女子則先針右走起,單日為陽,雙日為陰,陽日陽時針右轉;陰日陰時針左轉,如是針法,治療癲狂症狀,便見效果。袁承天此一陣下來,亦是汗漬漬而下。這女子神情好轉,呼吸轉為順暢。袁承天收針放入革囊中,內中更有刀圭藥,以備不時之需!

 

袁承天見這女子神情不再癲狂不安,多年固疾今日得治,她心中亦是感激。袁承天解開她的穴道。這女子深以為謝,袁承天卻道不用。他又轉身解開那男子穴道。這男子早已聽到妻子所說之話,情知眼前這少年便是救命恩人。兩個人千恩萬謝。袁承天又從懷中取出五兩銀子留給他們,然後消失在黑夜之中。兩個人相對無語,心中只是想:這少年非但相貌俊逸,更兼宅心仁厚,仁心仁術,這樣的少年在這世界上已是不多了!心中不由默禱上天祝這少年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又過幾日,這日晚間袁承天剛剛回到住所,還未就寢,便聽到有人啪啪打門,聲音很是急促,彷彿有什麼天大的事情發生。袁承天打開大屋的木門,卻赫然見到清心格格正站在月光之下,呆呆看著他,亦是說不出的眷戀神情。袁承天道:“格格,天這樣晚了,你來作什麼?”清心格格這才說道:“我有緊要的事跟你說。”袁承天讓她進屋。清心格格抬頭見桌上猶自放著那柄軒轅神劍,只見劍匣隱隱透著冰冷的殺氣,彷彿隨時隨地都可以躍出劍匣殺人於眼前。這軒轅神劍亦如人一般,透著正義凜然,大義不屈,忠義千秋的氣慨。清心格格這時心想:世間也許唯有袁大哥才堪擁有這故老相傳的絕世神劍;劍如其人,人如其劍,碧血丹心,可以昭昭為後人。袁承天見她怔怔出神,不知所想何故,便道:“清心你怎麼?”清心格格從幻夢中醒來,聽到袁大哥喊自己清心,心中不由一動,原來袁大哥還是忘不了自己!須知人生世間,愛一個人有多難,要放棄誰人可以做到?

 

清心格格見袁大哥住所簡陋之極,不知為何心頭升起一股莫名的傷感,好一會兒才說道:“袁大哥,你可知道多福安前幾日已領詔旨去了伊犁,會同伊犁將軍一併剿滅崑崙派,只怕趙掌門尚且不知,事有危殆,袁大哥你要早做打算,遲則生變,只怕後侮也不及了。”袁承天聽了為之一動,說道:“清心你為何不早說?”清心格格不無委屈道:“我也是剛剛從我阿瑪那聽到,又況且你的住所我找了好久,今日再找到。”袁承天想想也是,自己又沒有將自己住的地方告訴她,你又何故怨人家不早說,想到這一拍頭腦,說道:“適才是我情形,言語無狀,清心你莫惱了?”本來清心格格聽袁大哥埋怨自己不早告訴他,便覺心中委屈,淚在眼中便要落下,此時又聽他小心認罪,見著袁大哥愧疚的樣子,也不再覺得委屈,不覺又破涕為笑,一時之間笑顏如花,明豔照人。他不覺看得出神。清心格格見袁大哥這樣怔怔出神,不覺問道:“袁大哥,你想什麼?”袁承天卻答非所問,笑道:“清心從來沒發現你的樣子這樣好看!”

 

清心格格低下頭道:“那麼,你還怪我下嫁海查布麼?”袁承天聞言心中一痛,彷彿胸口又被鐵椎重重擊打,一種痛徹心肺,一時彷彿呼吸不上,難以為繼,看著眼前如花之人,自己竟不可以擁有,美好只是一剎那,今生再也不可以在一起,也許只有來生裡,兩個人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清心格格亦知承天哥哥一生悲苦,一生都在憂患中,輾轉於江湖,生生死死一場夢!蒼茫大地那是家?原來世上的人皆是匆匆過客,不帶走一絲塵埃!心若空,萬世皆空;心若死,看萬物皆是悲傷!問天下之人,誰人不死?誰人不苦?無人能逃脫這生死輪迴!赤挑挑來去無牽掛,參不透虎兕大夢歸?

 

清心格格伏在袁承天肩臂,淚潸然而下,竟控制不住啜泣起來。袁承天道:“清心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也傷心起來。你是將軍的人,海查布的阿瑪是為將軍,將來世襲,不比我強之萬倍麼?我只是一個草莽漢子,不值得別人憐惜!我知我出身寒微,那配擁有你。清心你忘卻我吧!我是個不祥之人,想想可不是?袁門覆滅,崑崙派幾遭魔難,幾乎一蹶不振,這全因為我,——因為我命是天煞孤星,一生禍及周遭至親之人,無一倖免,所以清心咱們也許永遠不可以在一起,——也許這是上天已註定的結果,誰也沒有辦法去掙脫!”

 

清心格格忽然叫道:“我不要這樣?承天哥哥你何苦這樣迫我傷心欲絕。我不怕生死,只要和你在一起!”袁承天目光茫然,說道:“清心你又何苦自己為難自己,你已是將軍府的人,應該克守……”聽到此處清心格格推開袁承天,冷笑道:“我道為何?原來你嫌棄我已是人婦,要克守婦道!可是那是你們漢人迂腐的念頭,我卻不要遵從!”說著她將衣袖拉下,只見玉臂之上晶然有硃紅的守宮砂,她抬頭看著袁承天道:“承天哥哥,我以前以為你是個瀟灑出塵,不拘塵俗的人,——原來你究於這樣迂腐不堪的念頭?你把清心當什麼人了?在你心念之中難道我還如那伶人女子?難道我下嫁海查布,是我的錯?是我皇帝哥哥的旨意,是我阿瑪的意思,你要我怎麼做?難道要我死給你看?承天哥哥,你何苦迫清心如此?”說罷她淚如雨下,彷彿梨花帶雨,讓人不堪忍視。

 

袁承天沒想到清心格格如此柔腸百轉,情到悲處難自禁,不覺自己行為言語唐突,忙不迭道:“清心,我不是這樣想的,我……”一時他竟手足無措,臉紅了起來,後悔自己不智,徒讓人家女孩子哭得不休。有人為情所傷,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會明白世間情最傷人——銷骨蝕心,無有解藥!無人渡我,唯有自渡!看那紅塵萬丈中,盡多痴情怨女,以往過去回不來,只有餘生一個人孤獨飄零,飲悲食恨,這又怨得誰來,悔不當初,只因當時已惘然,所以成悲成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