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問情何物.囿人心魔(第2頁)
陳平哈哈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袁兄弟你武功又精進不少,為兄甚為歡喜。”袁承天忙道:“不知傷到陳兄沒有?”陳平道:“些許小傷又算什麼?比起反清復明大業可差的多了!”袁承天道:“陳兄豪邁氣志不減當年。丐幫有你,焉有不中興之理?”陳平道:“在下微未之能又算什麼?只是有一件事卻要袁兄弟相助?”袁承天道:“是否搭救丐幫?”陳平擊節道:“誰說不是!只是……”他話鋒一轉:“丐幫一眾被押天牢,可說凶多吉少,又況且天牢把守森嚴,平昔只怕連個蒼蠅也難進去,只不知袁兄弟你有什麼好辦法?”袁承天搔了搔頭,說道:“我一時也想不出好主意,似乎只有緩而圖之,急之無用!”
陳平見袁承天亦是束手無策,忽然想耳一人,一拍大腿,喜形於色,笑道:“有了!”袁承天不知他何以如此,便問道:“陳兄你有什麼好計謀?”陳平道:“聽聞昔日我河北分舵有位弟子名喚武之揚,今時投身清廷,在軍機處行走,雖然沒有官職,但是供人驅使,於天牢中的情形自然知曉!咱們何妨去他的住處讓他探知天牢被押丐幫現下如何情形,然後再做打算。”袁承天聽了覺得不失為一個好計策,似乎除此別無更好的辦法。兩人分別,陳平自去武之揚住所探知天牢情形,而袁承天則來到城西一家酒店,要了一壺濁酒和一碟蠶豆和豆皮,一個人百無聊賴地飲酒,想起自己和清心格格自相識以來,多經憂患,生死患難,雖然她下嫁於多隆阿將軍的兒子海查布,可是她依舊冰瑩如雪,守宮砂猶在,因為在她心中袁大哥是無人可以替代,縱使整個天下與她也不會看上一眼,只願與袁大哥生生死死這一生在一起!只是她不知道額駙海查布亦是深夜深以為痛,雖然得到清心格格的人,然而卻得不到她的心,這豈不是人世間痛苦的事!
掌燈時分,店家見這位少年猶自在飲酒,似乎亦為情所傷。店家輕聲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人世間情最傷人,奈何人人都慾念太深,因為執著所以痛苦!”袁承天見這店家神情亦是說不出的憂鬱,心想:他一定也有不為人知的過往之事,世間沒有一個人是快樂無憂的,只恨海情天,誰人去補?他的心中湧起無窮的傷感,透過小店的窗戶可見外面蒼穹中的星河,冬日的月總是淒冷,淒冷的讓人心酸!這時他懵憧醉意,忽然想到如果星星引路,明月作船,情願去萬里星河尋你,不辭萬里風波惡,只為會見伊一面!
外面更夫敲起更來,“梆梆”接著銅鑼聲響已是二更天。店家見他猶自飲酒,沒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好相強驅他走人。這時外面有有朝廷大內禁衛軍出行,此時扈從有善撲營和神機營;善撲營多是身有武功的滿洲少年,這是皇帝身邊的侍衛專為剪除朝中亂黨所設,起於康熙帝玄燁朝,後為皇帝所倚重,嘉慶皇帝更是極力培植,要應付攝政王多鐸,因為這多鐸權柄過大,便目中無人,有時上朝竟也不朝拜,以攝政王和皇叔雙重身份為尊,不向皇帝朝拜,不以為忤,反以為常。嘉慶皇帝看在眼,恨在心中,只是現在其黨羽甚重,不是剪除最佳時機,只有徐而圖之,總有一日除之而後快;善撲營之後是神機營,這眾官兵人人手持火銃,這火銃最為厲害,內中有火藥,一經發射中者必死無疑。皇帝出行,夜間少有,街上人人聞聲關門閉戶,任誰也不敢探頭出看,因為那樣於皇上是大不敬之罪,犯有殺頭之罪。有清一代凡皇帝車駕所幸之處之地,前者為儀仗,儀仗之內,以內禁地,除近侍宮女,宦官之流以及宿衛護駕官兵之外,其餘軍民人等,一律迴避,衝入儀仗之內者,處以絞刑。可說皇帝出行,人人迴避,平民百姓更是要退避三舍,所以皇帝的面,平民多是見不得,更遑論膽敢逆龍鱗者,更不可想像,所以說天子威儀,四海鹹平!
袁承天心下好奇,夜深皇帝何以出行?出行必有所為,非是尋常之事。他探頭張望,只見嘉慶皇帝一行向西而去。往西是京城著名的天寧寺,寺中住持是僧人,名喚伏虎羅漢九指長老,因之常人雙手十指,而這住持卻是九指,十指斷其一指,這其間卻有個緣故,原來他未剃髮出家前佔山為王,是為響馬的總瓢把子,有一日一位得道高僧路過,卻被他手下嘍囉擒獲山上。他當時大怒,因為他立下條款凡僧道不劫,寡婦孤兒不劫,——可是嘍囉卻擅自為之,壞了他的規矩,因為在他盜亦有道,不可以做那不良的事。這高僧只微然不怒。他便嘍囉放他下山。高僧卻不下山。他便問怎的。高僧卻讓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為見他目有光明,慧根已種,有大智慧。他聞言哈哈大笑,說這高僧太痴,說話不近人情;出家何如做這山寨總瓢把子快活?高僧卻道你佔山為王是為殺人劫貨,而入沙門則是劫人超脫生死,是為善事。他只是不肯,高僧言道人有十指,我可以盡毀,你若做到老納便不相強,如何?他道這有何難!那高僧將自己左右手掌十指盡毀,鮮血淋淋,並不呻吟。他見狀便親自為他上止血藥。高僧並不言語。輪到他自斷掌指,剛剛折斷左手中指,便感巨痛鑽心,不由呻吟出聲,再也下不去手去折另外九指。高僧微微一笑道:“魔障魔障,何必為惡;莫如迴歸本來面目,入我佛門,永消罪業!”他見自己完成不了別人的條款,只有認輸,隨他剃髮出家。餘下嘍囉雖有不甘,但總瓢把子向來一言九鼎,只有看他而去,此後山寨中嘍囉也都作鳥獸散。從此江湖上少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多療一個受戒的九指長老,法名伏虎羅漢。
嘉慶皇帝車駕在天寧寺外停下,皇帝在扈從侍衛下走進天寧寺。袁承天心想皇帝此行必有重大事情,否則不會深夜走動,自己該當如何進去?忽然手觸到當初嘉慶皇帝賜給他的腰牌,可以隨意出入禁內,不必事先稟報——只有皇帝最親近的人才配擁有,便是清心格格、和碩親王舒爾哈齊、攝政王多鐸也未能擁有,可見在嘉慶皇帝心目之中這個袁兄弟的重量,非是旁人可堪比擬!
侍衛見袁承天手持皇帝御賜腰牌,便也不敢多加詢問,任由他走進天寧寺。
天寧寺大雄寶殿,燈燭明亮,只見佛像壯嚴,居中供奉婆娑世界的釋迦牟尼,左側為東方淨琉璃世界的藥師佛,右側則為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一切寶像莊嚴,有鮮花供養!伏虎羅漢九指長老正在蒲團打坐,忽聞皇帝駕到,也只有起身恭迎!
嘉慶皇帝見這九指羅漢不嗔怒不喜不悲,似乎參透人生大生死,已然不為外物所惑,彷彿世間一切皆不縈於懷,心知他有大智慧,有大能耐。九指長老讓沙彌獻上茶水,便問皇帝所來何故?嘉慶皇帝卻問有人慾殺我,該當何為?本以為九指長老聽到這當頭霹靂一問,定然駭然。不料他不驚,答道:“以德報怨。”嘉慶皇帝道:“怎耐朕不是釋迦牟尼割肉與鷹!”九指長老道:“是貧僧說話無狀了,還請皇上恕罪。”嘉慶皇帝道:“但說無妨,這又不是朝堂?”九指長老道:“我有師弟,名喚苦瓜和尚出家五臺山,功夫見識皆在我之上,不如貧僧修書一封,讓他為皇家效力。”嘉慶皇帝道:“甚好!朕心甚慰。他若來京便以參佛為名暫住天寧寺,一有機緣便引進大內。朕的善撲營中的少年武士武功不見長進,正需一位得意的師父。”他忽轉頭見大屋之中竟懸掛四幅圖畫,筆意奇崛,有山有水,形狀不一,甚為奇怪,只是無有落款,甚為奇怪,便問這九指長老是何人所畫,筆意縱橫之間透著仰天長嘯和難脫世俗的孤憤。
九指長老也不相瞞,說道:“這四幅山水畫乃是漸江、髡殘、石濤和八大山人的畫作。”嘉慶皇帝聽到嘆息道:“他們有人為朱明皇室後人,只因不願剃髮易服,便落髮為僧人,與山林為伍,頗不寂寞!他們皆有血性,有高尚的氣節,所謂漢人不懦弱,誠不欺我!”九指長老見皇帝神色間殊無震怒,反而多了敬佩之心,可見天下英明的君主都會敬重忠義之士,所以杭州有嶽武穆冢,京城亦有袁督師家祠,皇帝本意重修,奈何和碩親王和攝政王極力反對,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樣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會激起他們反抗之心;是以嘉慶皇帝便打消這念頭,只是稍為修茸而已,只是心中依然敬重這位不世出的英雄!只是其下場焉也悲慘,百年以下讓人扼腕長嘆!只怕袁督師死猶未甘,因為他不是死於遼東的戰場,反而死在自己一心效忠的皇上手上,豈不悲哉!
嘉慶皇帝自然知道這四位僧人來歷,他們四人雖當年遁入空門,削髮為僧,然而對世間執念仍未忘卻,是以其畫有時孤高,有時傲岸,有時偏激,有時彷彿有仰天長嘯,時不待我的孤憤,所以心未空,念未盡,不能免俗;便如這浙江僧人,未出家前為國戰士,奈何明室日趨式微,大勢已去,國亡只有落髮為僧,而執念不忘故國明月,作畫筆意難免偏激,六根不淨,本來性情。九指長老道:“皇上恐還未用膳,待貧僧聊備齋飯。”嘉慶皇帝此時確實覺得肚腹飢餓,便點頭應允!
不一刻有小沙彌端來菜蔬,卻不是青菜,只見是酒水、魚湯,蒸雞和一盤青魚豆腐,最妙的是魚鑽入豆腐出魚頭而望,甚是絕妙好菜。嘉慶皇帝道:“出家人不食葷腥,緣何師父卻上這幾道菜?”九指長老不以為是,卻道:“有人殺生卻是放生,有人放生卻是殺生;世間一理從來非是一成不變,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方是大智慧!皇上且看,這是般若湯。”他一指那酒如是說,又指那蒸魚道:“這是水梭花。”又指那雞和青魚豆腐道:“這是鑽籬菜和笑青天!”嘉慶皇帝聽言不解笑道:“大師見解非凡,朕今夜之行可長了見識!來來咱們暢談共飲一杯。”九指長老也不相拒,兩個人便有說有笑,甚是開懷。嘉慶皇帝將滿心煩惱拋到九霄雲外,但覺這九指大師談鋒甚健,見解往往與眾不同,又不拘於現實,一通說話下來頓覺醍醐灌頂,如大夢初醒;來時彷彿在蒼茫大地,現在拔雲見日,心中甚是歡喜。袁承天在一株古槐樹後聽二人說話,心知這九指長老見識皆在常人之上,是個武學奇材!他見此間也無他事便退出來,走在長街之上,心事茫茫。只是現在他還不知道皇帝下令讓多福安奉詔去伊犁,會同伊犁將年蘇寧傑共同剿滅崑崙派,如果現在他若知道定然心急如焚,插翅膀也要往崑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