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喝天嘯月.踏足紅塵原是錯
月光映在采薇姑娘的臉上,彷彿她臉上猶有淚痕。世間多苦,似乎沒有一個人是快樂的,縱使皇帝也慨莫能外,嘉慶皇帝不也是這樣麼?袁承天本是悲天憫人的心腸,見采薇姑娘慼慼神傷,不知道該當如何安慰於她。其實他又何嘗快樂過,總是看萬物悲傷,也是這一生都在困苦罹難中前行,沒有後退可言!
她這一夜在海中掙扎似乎也睏倦了,又沉沉睡去。火光一閃一滅間,照見她美麗的睫毛,彷彿初生嬰兒一般的可愛。忽然睡夢中采薇夢囈道:“義父,你不要離采薇而去好不好?你若離去,世間留下采薇好孤單寂寞?縱有袁大哥衛護,別人不得侵犯,——可是他心有所屬……清心格格……他是永遠忘不了的。我又該寄身何處?……茫茫大地,何處為家?義父你莫走,天下興亡還要你去管!你竟這樣無情無義地舍我們而去,丟下我一個人在黑暗中,苦苦掙扎,不知明天會如何?采薇一個人在世間好苦!”她在夢中猶自哭泣。袁承天見這情形,心也碎了!
不知不覺東方發白,忽然袁承天忽覺周身麻林,竟是動彈不得。睜開雙眼,只見自己竟被繩索捆綁,不得動彈,張眼向一旁看去,只見采薇姑娘亦是受縛。她嘴裡被塞了布,不得言語,只是眼睛轉動,看著袁大哥,似乎求肯!這時一株柚子樹後走出,只見幾個身穿直裰,頭卻束髮,讓人見了覺得好生奇怪,有不倫不類的感覺。他們見袁承天醒轉,便跳躍而來,口中咿咿呀呀,不知說些什麼?采薇姑娘一聽,自然明白這是閩南代土著的方言,非是別人所能聽懂,皆因彷彿夷國語言。為首那人面目看似斯斯文文,不見兇惡,來到袁承天面前戟指說著什麼話!采薇姑娘聽在耳中,自是明白,因為早年間她曾隨義父到過那閩南諸島,多少知道他們的土著方言。所以聽了心中大驚,原來他所說的是詰問這袁承天可是清廷派來的走狗鷹犬?只是袁承天不懂閩南土著,一臉茫然,不知所云?
這土著頭領隨後對身後幾人吚吚呀呀說話。采薇姑娘從他們談話之中得知他們是明朝後裔,不敢降清的大漢孑民,只因先人流落南方,與深山之中土著女子成婚,所以後人便言語全然不是漢語,皆是當地口音。他們雖經百多年,然心念故國,不忘明室,所以不肯剃髮易服,市廛自然不能去,只有躲避山野海島,是以以直裰束髮,表示不忘明室。他們說了好一會,一個粗壯大漢不耐煩,口中叫著要殺袁承天——只因他身著清國衣衫,所以被他們誤以為是清國奸細,前來海島刺探消息,因為先前便有幾波清國細作前來海島,皆被他們射殺。今次以為這兩人便如先前那幾幹人所為,所以便要殺人。
采薇姑娘聽聞他們商議要殺人,心中著實著急,可是苦於自己不能說話,一時無計可施。這時眾人身後走出一位土著女子,伸手摸了摸袁承天的耳朵,格格笑著說話。後面幾個大漢聽了都不懷好意哈哈笑了起來。袁承天自然不明所以,怔怔然。采薇姑娘心中暗暗叫苦,原來那土著女子所言便是要殺了袁承天,做一鍋人肉湯,大夥分食。你說這能不讓采薇姑娘駭然失色。其實吃人,古已有之,易牙蒸子,獻於齊桓公;更有唐未黃巢作亂,兵士更是吃人為食,屢見不鮮,遠且不言;近的便如屈大均作《菜人哀》,更是讓人讀之傷心無地。可見亂世人命賤如狗,這也是歷朝歷代所難倖免!有時人說上天愛人,可是為何亂世都不如太平犬?
袁承天雖然不懂他們言語,但是從他們言語表情上依稀可猜出他們不懷好意。他心想如何脫困。怎耐身上縛有繩索,堅韌異常。他雖運力欲崩斷繩索,奈何力有不逮,難以脫身。這時一名身穿短衣漢子手提一把尖刀,明晃晃砭人眼目,冷呵呵走近,提刀向他胸口插落。采薇姑娘閉上眼睛,心想袁大哥性命休矣。袁承天此時始知他們要行兇殺人,心想:難道我要命絕於此不成?他眼前彷彿又見死去的爹孃!長嘆一聲:爹孃,孩兒不肖,丟了先祖的英明,丟了先祖的臉!真無顏見於先祖!
忽然天空中一道霹靂從上而下,直直擊打在一株大柚子樹上。樹木斷折,正砸在那提刀的漢子頭頂,立斃當場,就此殞命。蒼穹之中,陰雲之上,隱隱有龍在長舞。眾人驚愕不已。也許天上有神,地上星主,皆有定數。餘下眾人只是怔了片刻,便又有一個壯漢將那死屍踢在一旁,不加理會,徑自撿起尖刀又再向袁承天走去。忽然天上起風,風起突然,形同旋渦,將地上山石樹木盡皆連根拔起,不見蹤影。
待得袁承天睜開眼,風平浪靜,只有他和采薇二人還在原地,毫髮不傷,真是奇哉怪也?也許冥冥之中自有神助,否則何以只將那些土著的惡人收去,於他二人分毫不傷?袁承天身上繩索落在腳下,手腳得已活動,喃喃道:“可憐他們都送命而去?”采薇姑娘這時也得自由,笑道:“你還可憐那幾個惡人?他們險些便要殺了你?你還可憐人家?真是不可理喻!”
袁承天不好意思,搔頭無以為對。這時天氣由適才陰沉駭人轉為晴空萬里。有時這蒼穹變化讓人不可捉摸,有時人定勝天也不過妄言!
袁承天這日來到袁枚墓冢前,只見冢上有離離花開,左右兩旁各有柚子樹,彷彿衛士守護,可見神靈自有護衛,讓袁前輩英靈永存,有時人的至誠和俠義可以感動天地,便如那六月飛雪,竇娥之冤,天地為之呼嘯變色,能不讓人心驚。他心中默禱:前輩,今次晚輩無禮,要掘墓帶你骸骨重回中土,迴轉丐幫總舵,讓你魂歸故里。小子無禮褻瀆望前輩勿怪為是!采薇姑娘見他說的至誠心想袁大哥為人忠義千秋,碧血丹心,是位俠義中人,可是他的遭遇卻如此不堪。爹孃早歿,不在人間,讓他遍嘗人間苦難,亦使得他周遭至親之人都橫遭不測——想到此處,忽覺不對難道義父之死亦是受他牽連?可是想想不對,義父是看透世情,不內世俗所羈,情幹自願赴死,又與袁大哥有什麼相干?
袁承天用布傘遮住陽光,向袁枚墓冢拜了幾拜,心中默禱:袁幫子,小子這便掘開你的墓冢,取出遺骸,迴歸中土,不讓你在此處悽惶無著。采薇姑娘見袁大哥這樣情深意重,心想:我聽義父說這袁大哥是天煞孤星,命格如此,誰也無法改變;一生顛沛流離,總不得安穩,彷彿上天已定!豈難道袁大哥真的孤苦伶仃,總是命運???可為什麼上天如此不仁,讓宅心仁厚的袁大哥命運如此不濟?是命運使然,還是人為?似乎不得而知?
待得袁承天將袁枚遺骸收拾揹負於背後,便和采薇姑娘來到海邊,登上他們先前伐木編作木筏,他們要漂泊海上,迴歸中土。
行在海上,采薇姑娘見袁承天划動木楫多有不便,便說道:“袁大哥你何不放下袁幫主遺骸,以便行事。”袁承天心想不錯,便放下遺骸。又是夜晚,天上星起,照耀人間,海水波瀾上下起浮,彷彿託動乾坤,人在蒼海彷彿微不足道。袁承天忽然道:“朝作清寒暮作陰,愁中不覺已春深。落花有淚因風雨,啼鳥無情自古今。故國江山徒夢寐,中華人物又銷沉。龍蛇四海歸無所,寒食年年愴客心!”采薇姑娘不明所以,便問端地。
袁承天道:“以前我不懂人間大義,自從跟隨師父多讀詩書,便明白有時人間大義真當以死爭。中華人物,堂堂上國風範,其是他族可堪比擬?”采薇姑娘道:“義父在世常說他平生最為欽敬的一位人物——便是尊師‘不老仙’趙掌門;他為人節義,可說禮儀仁孝,可為世人楷模,一時之典範,餘人皆不堪論。”袁承天道:“丘幫主言過其實,世上除了崑崙派,還有武當、崆峒、少林諸派,豈止我崑崙派可堪大任?”采薇姑娘不以為是道:“世上盡多沽名釣譽之徒,少有清心寡慾之人!袁大哥,你說現在咱們談天說地,而百年之後夫復如何?人生也許不過大夢一場,生而何歡,死而何懼?我們來也空空,去也空空,不帶走一絲塵埃!又說什麼龍爭虎又鬥,只不過一場空歡!”
袁承天聽她說話,手下不停,依舊滑楫,心想:我以前也這樣想,可是人活著便要有理想,豈能與草木一秋!便如先祖袁督師一般凜凜威名於天地之間而不朽,百年抑或千年之後依舊有人會記念於他,這才是真正的英雄所為!
采薇姑娘覺得困了,便枕在袁承天的肩臂,仰看星月天空,心中便想:如果這樣一生一世與袁大哥長相廝守,永不分離,那該多好?她的臉上洋溢著笑顏,彷彿如花開放!人世間美好的事也末過如此吧?與心儀的人一路前行何其幸甚!
木筏行在海上自然沒有大船行得快。袁承天看天上北斗七星,一路而北而行。這日正行之間,忽然後面駛來一艘大船,張開風帆,甚是迅速,不刻便趕來。只見船頭一人,神情甚是倨傲,再仔細一看差點驚呼出聲,原來那人卻是丐幫叛徒蕭遲月。他身後則是於令儀——枉想篡位奪取丐幫幫主之位的那個少年。昔年君山大會事情敗露,二人被大內高手摩雲手楊契丹所救走,此後聽聞為朝廷所用。他們二人效力於多鐸麾下,——而這多鐸野心非小,志在軍國大事。他廣會蒐羅天下英才為其所用,意在皇位。只是無憑無據嘉慶皇帝也實在無法,更兼他是本朝股肱之臣,位列攝政王,有時還會挾持君子,因為這是大行皇帝當年授以權柄,本意要助皇子朝政,輔佐君子,可是有時事與願違,誰成想這多鐸為人表面謙虛恭上,實有幹國忠良之姿態,亦有當年王莽之能,以惑眾人。和碩親王舒爾哈齊很是看他不起,因為事出反常必有妖,便時時注意其行動。多鐸亦發覺舒爾哈齊處處與自已制肘,心下怨恨,如若旁人他早已發難,只是礙這舒爾哈齊亦是皇叔,自己一時也無法可施,如若別人他早摺子迫其皇上將其殺之,饒是如此,幾次派人刺殺舒爾哈齊,都是無功而返。甚是氣惱,可是想想只有釋然,只侍將來一有時機,再行動手,一擊必殺。舒爾哈齊雖拿獲刺客奈何他們都咬破口中所匿之藥自盡,無從控告這多鐸王爺,由是二人嫌隙便日益加深,幾成水火不融地步。只是上朝時並不顯露,只是少了客套於寒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