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七十九章 南華真人說生死

人之生死,一念之間,無關乎以外之事;其實人生除死無大事!世間一本《南華真經》道盡人生生死大道!所謂執念一人不過是吾獨立於世,披髮佯狂,指天笑地不為我過,看千古不過一瞬,看古今成敗,皆是往事。斯人獨立茫茫塵世,看那乾坤倒懸,江河日下,不得自由!苦嘆千秋夢華,不過爾爾!想斯人不過如此,舍了罷,任風吹雨打而去。手捧《南華真經》,獨步蒼茫間,回頭卻見石坊上寫“出生入死”,彷彿又見青衣使者稽首為禮道:“舍了罷,一切愁憂戚戚,不如歸去,看那青山藏我身!何關世上風與月!”忽然不見,不見青衣使者,不見花徑在前,不見蒼茫人世,不見古今明月;唯見蒼穹呼嘯,沉沉可哀,彷彿耳聆鬼哭狼嚎!拂琴與歌《廣陵散》,悲涼天地,肅氣殺殺,空添傷情!不知今月曾經照古人,今人何時笑古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心中有苦,眼內有淚,不可盡說!莫說莫說!彷彿吾之在世,一無是處,念故人之不可得,唯有在風中零亂,唯一人哭,唯一人笑,唯一人苦,唯一人樂,唯天地一成不變!古今同理,仰天地之高而不可得也!苦之世間,自由與尊嚴不可兼得?南華真人說生死,世上幾人參悟明白?

 

袁承天此時不知為何想起南華真人說生死,一時之間大徹大悟,也許世間種種事情皆有天定,豈是人為!猶如那清心格格下嫁多查布,而自己雖痛不自己,但是一切都既定事實,是誰也無法更改!也許清心格格心中猶自恨他這個袁大哥——不肯放下民族大義和國家利益,讓她心灰意冷,萬念俱灰,不再有生之歡樂,只有生之痛苦,卻無法向人言!每日見到多查布心中便慼慼復悽悽然,想起袁大哥俊逸的樣子,玉樹臨風猶在眼前,正所謂心中有他,眼中有淚,不可盡說痛苦!這是誰造成的?是天意還是人為?不可盡知?世上之事多是不由人為,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所謂天命所歸!

 

忽然采薇姑娘大喊:“你們看?那是什麼?”袁承天順她喊的聲音張去,只見遠處海面駛來十幾艘海船,船頭架有火炮,船桅之上清國黃龍旗獵獵風響,向世人展示它們的威嚴。袁承天心想這一定是那羅軍門的海船戰艦而來。他又見嘉慶皇帝此時雖面臨險境,而顯得有恃無恐。朱世傑手腕這時才可活動,他命手下之人揮刀要殺這嘉慶皇帝。他似乎拚著魚死網破之念頭也要殺這嘉慶。袁承天見他又要行兇,心想:這可不能。他視我為手足,此時他性命危殆,可不能坐視不管,想到此處,故伎重施。那名洪武門弟子功力尚淺,受石子襲擊不覺啊呀一聲,嗆啷一聲手中鋼刀落地。接著凌空又有石子飛來擊打在嘉慶皇帝周身穴道。其實這隻在剎那間,眾人只顧看那海上戰船,誰也未留意是誰發這石子救下嘉慶皇帝。

 

嘉慶皇帝不驚不怒,不嗔不喜,看了一眼袁承天,知他出手救了自己,含而不笑,心中只是想:朕受命於天,是為紫薇星座,爾等豈能窺伺?朕之於袁兄弟情愈手足,猶勝那漢帝劉欣之於董賢!朕從不負袁兄弟,袁兄弟亦不負於朕!

 

他甫得自由,周身難免尚有麻林,因為穴道被制時間長了,血流不暢,容脈不通,但是他是身有武功之人,所以也只是片刻之間,便周身經脈貫通。他見眾人都注目於海上戰船,無人留意於他,便躍身而去,幾個起落已奔近大海之邊。這下實在出乎眾人意料,連袁承天也未想到這位養尊處優的少年皇帝亦有些之能。

 

朱世傑眼見得大敵得脫氣得無以復加,大叫大嚷道:“你們還怔在這幹麼?還不放箭射殺!”他因為適才受石子襲去,便不能有所行動。復明社中的弟子冷眼旁觀,不為所動,因為人人卑視這人行為卑劣,這樣殺人殊非英雄所為!世間所謂“盜亦有道”,不能壞了規矩,所以只有他洪武門的弟子聽他調遣,旁人可不聽他命令。朱世傑見狀,不覺有些尷尬,心中大怒:好你個復明社,眼見那滿洲皇帝而去,而不出手射殺,真是可惡之極!你們這幹人全然沒把我朱世傑放在眼中,實在可恨之極!可是他也是無法,因為人家復明社的弟子門人幹嘛要聽你的話?他唯有自怨自艾,可是他內心著實不甘,還要爭爭,心想:不要你們復明社出頭,今日我也要殺了這滿人皇帝,這天下還要是我朱姓天下!

 

他努力活動一下手臂,覺得可以搭弓射箭,向身旁弟子索要弓箭,左手拉弓,右手搭箭,看準嘉慶皇帝所去方向,嗖地的出一箭,接著又搭上一箭,接連身去七八箭。唯有先前那箭去勢勁急,射中嘉慶的肩臂,餘箭去勢尚衰,更兼得嘉慶皇帝又邁出去幾大開外,所以一一落空,射落地上,猶自錚錚作響,可見這朱世傑勢在殺其滅口,只是事與願違,不能實現。他心下著實懊惱,待要躍起追趕已是不能,因為他被袁承天小石子擊中穴道,經脈有滯,不似常人,行走多有不便,只有見他逸去。旁的洪武門弟子反應過來追去已是晚了。

 

只見嘉慶皇帝躍身離岸上了海邊一艘小船,張帆起航,不一刻便離岸很遠了,可見他盡平生所能。海島上眾人見他去遠了,都無可奈何。忽然一聲驚天動地,海上的艦船發來炮彈,落在島上,四下爆炸開來。山石亂飛,將不少復明社弟子炸死。眾人見這情形,紛紛向山上高處而去。不料對方不肯罷休,又是幾炮打來,將這小島轟得幾乎地動山搖,看來這位羅軍門誓要將小島夷為平地才肯幹休。袁承天這時心中隱隱痛悔,是不是自己太仁慈,暗中出手救了嘉慶皇帝,反過他的屬下竟要炮轟日月島,要合島之人死無葬身之地,如果島上之人都死了,豈不是自己罪過,想到此處有些後悔自己出手救了嘉慶皇帝。

 

又是十枚炮彈飛來,在小島四處炸開,一片火海。島上山林樹木燃燒起來,將房舍燒成白地。復明社總舵從此不復存在,弟子門人死亡殆盡。這時杜縱橫受傷血流不止,因為被一塊炸飛的大石擊斷左臂。還好采薇姑娘恙,為他包紮止血。朱世傑手下只剩下他和那女子沒有受傷。朱世傑恨恨道:“讓他逃走了,更可恨那般還有上官可情。——咱們沒有要挾之人,他無有後顧之憂,盡情炮轟小島,這是要誅殺殆盡!不行,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一拚。”他向那女子道:“蓮姑,你怕不怕死?”原來這女子名叫蓮姑。蓮姑此時苦笑道:“造反且不怕,何懼生死!朱大哥有話盡說無妨。”朱世傑看了一眼死亡的洪武門弟子,說道:“咱們此時也顧不得這些好兄弟,暫且保全性命,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待將來東山再起,再殺這滿人皇帝不遲。”蓮姑用手握住朱世傑的手,言道:“但教反清復明有望,死且不懼,何怕其它!”

 

他二人向小島的左邊躍身而去,在一處島岸的狹長港口處停泊一艘小船。他們並不向袁承天他招呼,不管別人生死,似乎別人生死無關乎重要,只要他們得已保全性命也就是了。朱世傑此時依舊對復明社眾弟子和杜縱橫存芥蒂,怪他們不為自己所用,所以對杜縱橫、采薇和袁承天並不理會,只顧自己安危。

 

他們駕船離島。這是羅軍門駕船靠岸。只見他的座船之上嘉慶皇帝高踞在坐,因為他離島不遠便和羅軍門海船不期而遇。羅軍門曾上京述職時,面見過皇帝,自然認得,便忙不迭恭迎聖駕上船,只說臣有罪,讓皇上受驚。嘉慶心想這那關你的事,全是朕一己行事,但憑喜好,以至有此一厄,但是這話又不能說出口,便對他道:“羅軍門對這幹逆賊務必除惡務盡,否則將來春風吹又生,反受其害!”羅軍門自然領受,指揮座船向海島駛來。這時先鋒的船隻到了島上查看死亡情形,便回羅軍門大船回報:“稟軍門,標下上島查看亂黨忤逆死亡情形,只是不見首惡之人,再行查看見東北方向海上不遠有隻小船離島而去,似乎便是那亂黨頭子朱世傑。”羅軍門道:“我知道了。”嘉慶皇帝道:“羅軍門,為何不派大船追趕,讓他們逃去?”

 

羅軍門笑道:“皇上儘可放心,他不出五里便船毀人亡,——我早就料到他們要逃離此島,如此便在船上動了手腳。船上艙板本來堅固異常,我讓水手將它們一一鬆動,便會進水,我又讓他們放上炸藥。這種炸藥遇水既炸,這樣一來保管他們葬身海底,成了魚腹中之物!”

 

嘉慶皇帝見這羅軍門如此小心在意,不出紕露,心想將來可堪大用。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便抬望眼向大海深處看去,只見大海之中一前後兩艘小船在波濤起伏中前行;前者是朱世傑和那蓮姑,後者卻是袁承天和那采薇姑娘,——本來袁承天是杜縱橫一同乘船離島,以免被官軍捕殺,可是杜縱橫不肯,他要留下來與日月島共存亡,抱著必死之心!袁承天和采薇二人勸說不動,只有徑自駕船離去。采薇依依不捨,喃喃道:“義父,采薇不能守護你的義冢,是為不孝,九泉之下你一定怨恨於我吧!”袁承天掌舵前行,見采薇姑娘此情此晃,說道:“丘幫主是個深明大義的人,決然不會怨恨於你。現下復明社危亡之秋,弟子死亡殆盡,只剩下你?你怎麼可以自暴自棄,你要堅強努力活下去,否則九泉之下的丘幫主也難暝目!”采薇經袁承天一番開導,猶姑醍醐灌頂,忽然省悟:我要好好活下去,將來好殺鷹爪子,為義父復仇。想到此處她不再自悲自苦,神情昂然,心中默禱:義父,你放心,采薇決不會灰心喪氣,一定好好活下去。”袁承天見她神情好轉,知她為自己言語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