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南華真人說生死(第2頁)
嘉慶皇帝見狀心下大驚,便急急問這羅軍門這小船之上可曾動過手腳。羅軍門不知何顧,但見皇帝神情關心之至,便知必有原由,但是也不能隱瞞,只有照實而言。嘉慶皇帝得知這小船上亦有炸藥,失聲道:“這下可糟了,袁兄弟性命豈不危矣?”羅軍門見這情形,便猜到幾分,說道:“皇上,怎麼?”嘉慶皇帝道:“你不知道世上他人皆可死,唯有這袁兄弟不可以?”羅軍門自然不敢問皇帝為什麼?隱隱覺得他們定是情逾手足,不可盡言!只是現在便是趕去也是無法,因為只怕此刻船早已進水,不一刻炸藥便會爆炸。
忽然海面之上有船爆炸。嘉慶皇帝面容失色,不覺驚呼出聲,心想袁兄弟難道就此喪命於這茫茫大海之中,心中不由慼慼然。羅軍門見狀也是懊悔連連,心想自己無心之過竟害得皇帝心念之人喪命於大海之中。嘉慶皇帝遠遠見那兩艘船隻浸入海水,殘骸沉於海底,心中說不出的痛,心想從此一別,今生再難見這袁兄弟!上官可情這時走來,輕聲安慰道:“皇上,人之生死上天皆已註定,也不必的怨自艾了!”嘉慶皇帝想想確也如此,可是心中依舊放不下,不覺淚如雨下。
羅軍門見狀惶恐之至,慌忙下跪請罪道:“皇上,都是卑鄙之過,請皇上處置!”嘉慶皇帝這時才發現自己一時忘形,忙收住淚水,用龍袍衣袖搵去英雄淚,看著羅軍門,溫言道:“軍門何過之有?為國殺賊,奇功一件,救朕於海島亦是不世之功!朕感激還來不及,豈會降罪於你,只是……”他收住話頭不再說下去,言下之意袁兄弟就此而歿,未免是為憾事,可是事已發生,誰也無法扭轉乾坤,只有隨其自去。羅軍門見皇帝並未降罪,便退下。
日頭在西方照耀大船,嘉慶皇帝鬱鬱寡歡。他視袁承天為英雄,在他眼中餘眾皆不足畏,唯有袁兄弟可堪稱為英雄,能與他逐鹿中土的唯有袁兄弟,餘下皆是不堪。雖然他有時也執念,不肯為其所用,可是這是對故國忠義千秋的義氣,是對君王的忠貞不渝,是對天下民族的憐憫,不是小人之心,不是為了一己之私,更不是為了心中的慾念!放眼天下,世之有幾人?如果他去了,嘉慶皇帝該是寂寞的,因為與英雄為敵,是為平生所願!可是這一切隨著船沉大海,一切都消亡了。
上官可情道:“永傑,復明社和洪武門盡皆覆滅,你再也無後顧之憂,你為什麼還不高興?”她見羅軍門告退,不在皇帝身邊才這樣稱謂,否則可大地不妥。嘉慶皇帝道:“這幹忤逆亂黨死不足惜!只是袁兄弟他……”上官可情道:“永傑,你所說的可是袁承天——袁門的少主——袁督師的後人——崑崙派掌門趙相承的弟子?”
嘉慶皇帝道:“你卻怎麼知道?”上官可情道:“江湖上的事,我還是多少知道的。”嘉慶皇帝道:“天下人都念朕之惡,而不思之好,那年江蘇淮安發生洪災,黃河決口,災民受累,以至飢不裹腹,衣不遮體。朕聞知,心中感傷,要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有體恤萬民之心,放眼天下,凡天下百姓皆朕之子民,生死關乎國運,朕便拔賑災銀兩於災區。但是地方官員貪瀆成風,朕亦是耳聞,便派員查察。這時節發生一件大案,可情你知道麼?”
上官可情道:“當時亦有耳。”嘉慶皇帝道:“你說來聽聽。”上官可情看了嘉慶帝一眼,心想:你不比我清楚,卻要我說,是考驗我來著?說又何妨。”上官可情道:“當時皇上你可是拔款三十萬兩銀子用以賑災。江蘇知府便分拔各災區,山陽縣十萬兩白銀。可是當時朝廷尤其皇上你擔心果都無功而返。皇上你又派李玉昌前進查察,尤以山陽縣為重。”嘉慶皇帝聽了甚為欣慰,便聽她說下去。
上官可情道:“這李大人初入官場,不諳內情,只以公事公辦,從不循私舞弊,所以新近跟隨的長隨馬連升、顧祥和李祥甚為不滿,因為撈不到外快,而心中生恨。”嘉慶皇帝這時說道:“有時官員雖為清天,只恨屬下貪汙受賄,甚為可惡,這也是天下積病,非我朝所有。”上官可情心想:“這話不假,卻也如此。”
上官可情看了嘉慶一眼,心想:原來你知道的焉多,可是為何不大力整治吏治,讓天澄清,不再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嘉慶皇帝看她奇怪的表情,知她心中所想,說道:“可情,枉你多讀詩書,怎麼便不明白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是治世明言,一個人雅量儘可以高雅,而不能目無下塵,否則誰還和你做朋友?所謂陰陽相和,讓朝中的忠臣和權臣互相制衡,而朕掌控一切,不是很好麼?”上官可情看這年輕的皇帝說出這通篇大道理,不由感慨道:“永傑你真是睿智天成,隱藏不露,表面庸庸無為,實則殺伐皆在我手!”嘉慶皇帝笑道:“可情,做為一國之君,從來政務國事,千頭萬緒紛至沓來,朕只一人,你說不讓手下臣子去做,那麼朕一個人還不累死,有時候未必非要事事躬親,那樣著實無趣味了。否則人生意義何在?”他見上官可情不答,又說道:“朝中有人圖謀不軌,想要朕的天下,只是未免異想天開,朕授命於天,是天命所歸,位列紫薇星座,箕星星位,天上有位,對照地上是為燕京之分野,應在帝都;上天已有安排,天上有位,地上分野,是旁人所無法改變!縱使權奸一時得逞,得有皇位,只怕也不長久,非是真命天子。”上官可情道:“永傑此次本來可以在宮中,你卻非要出宮尋那袁承天,險險命喪此地,還好冥冥之中神靈,否則可難說了。”嘉慶皇帝道:“什麼神靈護佑,那是袁兄弟暗中出手救的我。因為他不能夠公開反對那朱世傑殺我,否則成了眾矢之的,非但救不下我,反惹麻煩!”
上官可情接著說道:“這李玉昌大人平素為人剛正不阿,最見不得為非作歹的小人,更何況此次查賑關乎淮安山陽縣萬千百姓,所以他一到山陽便親自親為,去鄉下一家一戶一人清查。這時山陽縣令王申漢得知大驚,因為此人是雁過拔毛的腳色,對山陽縣制下百姓苛政猶來已久,所以得知李大人親下鄉下查賑,能不心驚?因為下放山陽縣的十萬兩銀子他便貪去四分之一,如果被李玉昌查實,那麼便是禍事連連,殺頭之罪。他便私下買通三個長隨李祥、顧祥和馬連生。這三個人見錢眼快,違背良心,便暗中作手腳害了李玉昌李大人。”嘉慶皇帝道:“事後查察,確實如此,可憎這三個長隨,本應照應主人,可是卻違背良心,謀害主人,甚為可惡。”
上官可情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有仁愛之心,所以發放災銀,以救萬民於水火,可是底下官員卻層層盤剝,從災民口中奪食,不可謂不喪盡天良!”嘉慶皇帝道:“其實,從來的皇帝都體恤萬民,朕之有過,亦不遮攔,便如那年復明社丘方絕丘幫主勾連宮內太監裡應外合,攻進禁城,幸好天佑我大清,將逆黨幾乎誅殺待盡。事後朕思乃我之過,施政有錯,未察查民間疾苦,朕躬有罪,便下‘罪己詔’,深為自責。這是唐宋以來未有之事,是為愛新覺羅氏之恥,下詔陳罪,以為開脫。”上官可情道:“永傑你有這份勇氣,實在可嘉!也許天下漢人從未放棄‘反清復明’的信念?他們總以為愛新覺羅氏乃關外蠻夷,教化未開,不足以統領中土漢人王朝?”
嘉慶皇帝抬頭看看蒼穹,又見雲暗風疾,似乎不一刻便有一場雨。又見海上海鷗飛來,呀呀叫著。嘉慶皇帝道:“漢人當中有好皇帝,也有無能之君;豈難道我滿洲人中便沒有開明君主?”上官可情見他此時彷彿眼中有淚,心中有悲,想想不錯,人生世間,誰人不苦?誰人不悲?誰人又不傷心無地?便是皇帝也難倖免,便如唐明皇李隆基也保不住貴妃玉環縊死馬嵬驛,是為千古恨事!
嘉慶皇帝這時說道:“李玉昌在山陽查賑不出一年,有日清晨他的長隨顧祥和馬連生拍叫主人不見回應,便撞破房門,只見李玉昌已在屋中自縊身亡。他們二人便慌忙通報山陽知縣王申漢。王申漢大驚,率仵作匆匆趕去,並詳加勘問李玉昌進來行為如何,是否事出反常?那顧祥和馬連生便說主人近日總是鬱鬱寡歡,長噓短嘆,似有隱事在心,不料他竟自想不開,自縊而亡。王申漢勸慰一番,令仵作勘察。仵作卻說是自縊身亡絲毫不差。他又上報知府王轂。王轂查看無誤上報上司。以後便告知李玉昌家人棺槨盛殮,帶回山東老家安葬。那年說來也怪,天寒地凍,掘地不成,只能將棺槨暫厝,以待雪化之時再行安葬。”
上官可情道:“這事當事之時,傳得天下沸沸揚揚,都是李大人英年早逝,著實可惜。雖然覺得事出蹊蹺,但是此事已層層上報刑部,已蓋棺論定,似乎事實如此,不可追究。”
嘉慶皇帝道:“朕當時看到了刑部摺子,覺得似乎那裡不對,想這李玉昌如此年紀,便自盡而亡,似乎於理不通。可是江蘇巡撫汪日章和知府王轂上摺子言之鑿鑿說是自縊身亡,有仵作的勘察格目。朕也就置之不理。”
上官可情忽然說道:“天之異常,必有奇冤。李大人遺孀林氏整理相公遺物,發現所穿衣衫有血汙,便心生懷疑:夫君若是自縊,脖頸窒息,不敢有血汙,便將此事告訴族叔李太清。李太清是李玉昌的族叔,是個武舉人,頗有見識,覺得事出反常,又想起當初他扶靈之時,王申漢甚是殷勤有加,又給了自己些許銀兩,便覺那裡不對。他聽林氏如此訴說,便決意開棺驗屍,還侄兒李玉昌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