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七十七章 又見嘉慶(第2頁)

 

袁承天本意帶采薇姑娘離山之前,將這臥虎寨燒成白地,可是又一想: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還是不要過為己甚的好。他便打消當初的念頭。采薇負在袁大哥肩臂,有一種說不出的怪怪的感覺。好想這樣與袁大哥一路同行,可是這又不能,袁大哥是心在天地,家國社稷的人,怎能拘囿於兒女之情,又況且他心目之中也許只有一個清心格格,別的人他真的容不下。下山之路??崎嶇不平,還好有夜色掩映,守衛的嘍囉都睡意朦朧,所以一路下山便未受阻攔,到了山趾,仰頭看那山中的臥虎寨竟彷彿在雲端,似乎高不可攀。一路前行,袁承天倒不覺得累,現在停下來,力道一懈便覺得腿腳痠麻,一點都不想走。

 

歇了一會,袁承天心想不可以久歇,因為山寨一旦發現不見了采薇姑娘必定下山追拿。他又提氣前行,又行約摸十幾裡,只見前面有一鎮甸,心想找一家客棧休息,既使那幹山賊追來,也不敢明目張膽打家劫舍,畢竟鎮上有有司衙門,官府不會放任他們胡來。袁承天來到一家客棧,拍了好一會門,才有一個睡眼朦朧的店家揉著惺忪的眼睛,嘴裡說道:“三更半夜,什麼人投店?早不來,偏偏這時候來。”話裡話外極不耐煩。當袁承天將一兩銀子放在他面前時。他立刻笑臉相逢,話鋒一轉笑道:“無妨無妨,客爺來的正好,後院正有一間上房閒著,你們二位且去歇著,稍後讓小二送茶。”采薇見那店家前倨後恭,笑道:“袁大哥,看來世上還是有錢的好,且看這人的行為便可知了。”袁承天不置可否道:“世人盡被錢財矇蔽雙眼,有時忘都了國家信念,以至社稷倒懸,流離失所,所以還是大義為先,民族大義為上,否則人與禽獸何異?”采薇道:“袁大哥,也是你說的對。可是你看世上好人有時偏偏命不久長,卻是為何?”袁承天道:“南北二斗星君主人生命,生前死後皆有定數,豈是人力所為。”他又嘆口氣道:“世人但是紫薇垣命好,可是那是皇家所有,非是常人都能擁有,天市垣對應士人百姓,而太微垣對照朝廷公卿大臣,所以上天皆有安排,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彷彿世人忙碌都是徒勞!”

 

采薇看著袁大哥悲天憫人的樣子,說道:“豈難道我們皆是無能為力?”袁承天忽然說道:“那也不盡然,所謂將相王侯,寧有種乎?”采薇道:“袁大哥,我看你將來必有一番作為,遠邁前人!”袁承天道:“我也只是凡人,原本只想平平淡淡,不願多涉江湖中事,奈何身不由己,今日還要去京都,讓皇帝格外開恩,莫褻瀆於丘前輩的屍身,還要去浮煙島迎回丐幫前幫主袁枚前輩的屍身,交於丐幫處理,這些事情現在一件未做,你說我能不煩惱?”采薇道:“咱們還是先去京都,為著義父的屍首不受凌辱才是。”袁承天點頭為是。

 

一路免不了飲餐露宿,雖是辛苦,可是采薇姑娘心中卻是喜樂,可以和袁大哥在一起,她什麼苦都可以吃,只是有始有終,也許將來總有一日分別,自己又一個人孤苦伶仃,沒有了義父的照護,真不知道該怎樣?想到悲傷處不由得又是清淚兩行。袁承天二人並轡急行,見到這采薇姑娘又自流淚,心想:大約又是為了丘方絕的死而傷心,可是斯人已去,總然不能活轉來,自己也只有勸她節哀順變。星起月落,不覺半個月有餘,依舊不見押送丘方絕的官兵,可見他們走岔路了。又過幾日,便見前面市甸熱鬧,再一打聽,是王家甸,再過百里南行便是京都。兩個人聽了,便起了精神,顧不得風塵,隨便找了小店吃了面陽春麵,又自上馬控轡前行,但覺道路兩行樹木不住地退去,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盡,彷彿心頭去了一塊大石頭,眼見得到了京都,一種欣喜,兩種愁悵:采薇只為見著義父屍身,可是轉眼便要與袁大哥分離,心頭多少捨不得,可是也是無法;袁承天一想到了京都,自己該當如何向嘉慶皇帝說辭,要他不要將丘方絕梟首示眾,那樣無異會激起復明社餘眾以死相拚,似乎得不償失,更有深層原因,他實在不忍見到丘幫主死後不得全屍,那樣不能盡朋友之誼,豈是他所為?兩個人一種愁悵,兩種心思,盡在不言中。

 

京城依舊如往昔輝煌,早上的日頭依舊在東方杲杲升起,照著大地。京城中的販夫走卒,推車賣槳的人又開始了一天的勞作,只為生存!世間沒有一個人是完全自由的,沒有一個人是完全快樂的,只有在奮鬥的路上前行,再無他法,生而為人,其實艱辛無比,有時不如鳥兒在蒼穹無盡中翱翔,那是多麼自由,無拘無束,不再囿於管轄,看天有多藍,地有多廣,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他們剛入城門,便被守門兵丁惡狠狠攔住,斥道:“你們沒生眼睛麼?近來有賊黨禍亂,進城出城之人皆要搜身,以防有不法歹人攜兵械進京,擾亂治安?”袁承天見他這樣一幅嘴臉,換作平昔真要一掌拍死他,但是轉念一想:小不忍則大謀,何必與小人一般見識。忽然那兵丁住手再翻轉袁承天衣物,因為他赫然見到了那塊嘉慶帝賜給他的玉牌,有此玉牌不受節制,可以隨時隨地進宮見他,亦不用執事太監通稟,可以便宜行事;可說這嘉慶皇帝視他如手足弟兄,只是袁承天不願承受,心底裡依然有華夷之分,彷彿漢人正朔,夷人非正統也!其實這也是千年以來漢人固有思想,以至於當年攝政王多爾袞聽從漢人官員孫之獬提出剃髮易服,以至於天下漢人皆要剃髮改服,不可以穿明朝服飾上朝,天下有人不從,所以殺人無數,皆因漢人理念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去,更有這漢人服飾不可更換蠻夷之服,剃髮更是士可殺不可辱,所以引發激發反抗,以至天下血流飄杵,而究根結底始作俑者便是這漢奸孫之獬媚主求榮,以至天下有志之士蒙難,可說罪大惡極,罪不容誅。天可憐見,後來孫之獬被清廷革職回鄉。順治三年,以江湖義士謝遷為首的抗清民眾攻破緇川,將其孫之獬一家七人全殺,以謝那些枉死的同胞!可見蒼天有眼,不虧待一個好人,亦不會放縱一個惡人,可見天理昭昭,亦是天道好還,誠不欺我!

 

守城兵丁對這玉牌自然識得,便不敢為難二人,恭敬地退在旁,陪著笑臉。袁承天和采薇走入城內。他們在進城之前已將馬匹放掉,任由馬兒自去,因為有它們多所不便,不如走入找來,不受拘束。路過將軍府,袁承天心中一痛,想起那清心格格已為多查布所有,而自己卻還是孑然一身,飄蓬江湖,一無所著,不覺悲上來。采薇見這袁大哥神情有異,知他又想了那清心格格,心想:世間情之一字,最是傷人,蝕骨消魂,有時難以自己,世人往往執念,無法解脫;豈止袁大哥這樣,自己不也是這樣麼?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街上車水馬龍,好一派京師繁華,可是這榮光光景也只是彈指芳華,想像百多年前,那崇禎皇帝身死國滅,以身殉國,何等悲壯,氣壯山河,至此而後天下洶洶,天下大亂,世人多受磨難,可說苦不堪言,難以盡說;再看眼前繁華,保不住百多年過亦是瓦礫破牆,千瘡百孔,也未可知?天道循還,善惡易變,誰對誰錯,亦不可知?

 

袁承天來到禁城前與采薇分手,他要進養心殿面見今上。采薇依依不捨,目中含悲。袁承天笑道:“難道你怕我死,皇上不會殺我的,你放心。”他又讓采薇暫回客棧等他消息。

 

養心殿嘉慶皇帝心事煩悶,近一年來不聞袁承消息,很是不快。彷彿袁兄弟從這世間平白消失不見了一般,真是奇哉怪也?他又那裡知道袁承天去那極北苦寒之地寧古塔,又經歷了種種事非,大敗那幹羅斯之哥薩克騎兵,讓他們有生之年不敢再踏清國領土,如果他知曉該當於這袁兄弟加冕。

 

他正在御書案託頤思想,不想腳步聲響,以為又是宮中侍人奉茶,便不耐煩道:“放下吧!朕自會飲用,你下去吧!”他頭也不抬,只淡淡地說了這話。過了一會,不見聲響,便抬了下頭,見殿闕下站著一人,燈火閃動間隱約是個少年,心中詫異:“你怎麼進宮的?侍衛呢?”他走下來,仔細看時這才認出是袁承天,不覺失聲道:“袁兄弟,這大半年間不聞你的消息,你去了那裡?連朕的一等侍衛和血滴子都探聽不到你的消息?”袁承天知這少年天子實有過人之處,睿智天成,若要言不由實搪塞過去實在不可能,便一五一十將自己遠赴寧古塔要搭救丘方絕的事說了一遍,話鋒一轉提到皇上命寧古塔將軍多隆殺丘方絕幫主,以絕後患,讓他們復明社群龍無首,無所作為。自己今次前來要皇帝不要難為丘方絕屍身,賜他全身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