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又見嘉慶(第3頁)
嘉慶皇帝聽他說完這番話,臉色變了幾變,沉吟一會兒,說道:“朕確實下旨讓王公公去寧古塔,只是朕無意要他死,更況且當初之時朕在寫旨時明明是要他迴轉京都,並未提及要他性命的話,——難道有人膽敢篡改朕手書的聖旨?”袁承天聽了心中也是一驚,心想看他說的不像作偽。嘉慶皇帝道:“朕從來敬重天下英雄和好漢,與他們為敵,頗不寂寞,——雖然他們有時往往殺人越貨,著實可惡,可是與天下英雄為敵,在朕眼中是生平之樂事,又豈會如那小人一般要害人性命,一定有人暗暗之中做了手腳?這個人是誰?我寫這聖旨之後只有交於多鐸王爺讓他便宜行事,難道到了王公公手中便己篡改了旨意,這樣看來真是豈有此理,膽敢通統作弊,可說完全沒把朕放在眼中,你說可惡不可惡?”
袁承天心想:素聞這多鐸王爺生性暴戾,一言不合便要殺人,而且心懷不臣之心,亦有忤逆篡上之嫌,但是苦無證據,更兼當年大行皇帝未崩之前,授命於這多鐸為攝政王,權柄猶在皇太后和皇帝之上,節制滿朝文武,可說是萬萬人之上,可說威嚴一時無兩;縱然而今嘉慶皇帝親自親政以來,多鐸仍不肯授權,嘉慶皇帝亦是無法,恭慈太后亦是無奈,知這多鐸在朝中培養黨羽,王府之中亦有死士,甘為其賣命;所以她便叮囑嘉慶皇帝隱忍,小不忍則亂大謀,學那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終有一日可報此仇。嘉慶皇帝知道萬萬不可動多鐸分毫,猶如牽一髮而動全身,得不償失,目下只有任其所為,待到時機成熟,將其從黨一網打盡,肅清朝野。這也是這位少年皇帝機謀深運,韜光養晦之能,非是常人可以比擬的。
嘉慶皇帝又道:“袁兄弟,你此來見我便是為了丘方絕先生遺骸。朕會令人將其火化,他的骨灰裝入瓷壇,你帶去復明社,告訴他們前因後果也便是了。”袁承天卻道:“不必這樣,我帶丘幫主遺身去復明社也好向他們分說,不然多所糾葛。”嘉慶皇帝知道如果火化,那麼丘方絕死因便未明,雖然他是自斷經脈而死,可是便分說不清,那麼復明社中那些桀驁不馴的門人弟子又要大殺四方;雖然他不懼,可是那是沒必要的事情,如果袁承天帶著丘方絕屍身去復明社,那麼門人弟子見到他們首領確是自裁,非是旁人陷害,那麼便免去諸多麻煩。袁兄弟還是為他著想,嘉慶皇帝心中一熱,看著袁承天,見他雖經憂患,久歷風霜,可是依舊目光炯炯,絲毫沒有懈怠的神情,一如往昔玉樹臨風,嶽峙淵嵉,懦雅中透著俊逸不羈,亦有不為俗所累的豪邁。他心想當年漢哀帝之與董賢,可是說天作之合,為後世所傳;而今自己貴有四海,掌有天下,卻不能夠,可說甚為憾事!袁兄弟從來一己行事,為了所謂的“民族大義”,竟然生死不顧?自己貴為皇帝卻也說他不動,可見其人大有先祖袁督師之風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才是世間真的英雄,讓人欽敬,否則如那些卑劣小人賣祖求榮,不知廉恥,豈不為遺臭萬年?嘉慶皇帝看著袁承天為了朋友道義,一路從寧古塔趕來京都,風餐露宿,其間辛苦自不待言,非是常人可想,這樣的好漢子,試問世間又有幾人?他不由走下來,來到袁承天面前溫柔以對,說道:“朕自承大位以來,從來沒有欽敬一個人,袁兄弟你是第一個人。”
袁承天不敢看他目光,此時猶如芒在背,說不出的不安。嘉慶皇帝以手握他,說道:“朕知你心在此,在於江湖,更在於你們漢人心目中華夷之分,更在於民族大義,還有江湖中要反清復明!這種種事由朕雖在大內,豈有不知?你們從沒有真正臣伏於我們滿洲人,雖然亦有,只是那些貪圖榮華富貴行徑的卑劣之徒,不是那些有抱負,有理想的漢人!袁兄弟你便是他們之中翹楚者,世間無人可及!猶如當年袁崇煥先生之凜凜正氣,照耀後世,千年不滅!”袁承天聽他心目之中極為看重袁督師,對英雄豪傑的敬仰;對無恥小人的卑視,盡在言辭之間,從不掩飾,心想:他還是一位仁愛的好皇帝,也許有時做事有些偏激,不合乎常情,那也是人之常性,世上之人誰還沒有脾氣,本來世上無所謂善人和惡人,只是一念之間所造成的,無關乎人之本性!
嘉慶皇帝攜他手走出養心殿,來到御花園,在一座玲瓏亭坐下,悠悠說道:“當年少年皇帝劉欣欲將天下拱手於那董賢,袁兄弟你說他是痴是傻,抑或不智?”袁承天道:“劉欣皇帝此行為太過兒戲,他至天下百姓於何地?只為一己之私,而至天下百姓於不顧,你說他賢明麼?”嘉慶皇帝見這袁承天面色堅毅,彷彿從來不為世間功名利祿所動,至於美人絕色,便難免俗,可是他心中也只有一個清心格格,旁人根本容不小。
這時一位宮女裝束的女子冉冉而來,是不沾塵,凌波微步,彷彿仙子從天而降,光華奪目,眉眼之間透著與眾不同的氣度。袁承天都些怔然,雖然她之與清心格格各有所長,但又有不同,她骨子心是溫柔,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氣質,所謂吳儂軟語,最讓人陶醉,不比北方女孩,相貌眉眼皆不如南方女孩之嫵媚多姿。這也是水土所造成的,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的原因所在。
嘉慶皇帝道:“可情,你怎麼來了?”原來是上官可情。她見皇上久不安寢,又問執事太監,說與一位少年去了御花園,便放心不下。她見這袁承天和嘉慶皇帝年紀彷彿,眉宇之間透著英氣,讓人有些莫名生畏。兩個人在一起,都是人中龍鳳,不分彼此。嘉慶皇帝道:“夜深了,袁兄弟我這便擬旨,你明日去軍機處將丘先生屍身領去,便宜行事。”袁承天道:“多謝皇上。”他自不知這上官可情和皇帝的關係,所以便不敢失了君臣之禮,以防別人生疑。
看著走出宮門的袁承天,嘉慶皇帝嘆道:“天下真正的英雄往往不為朕所用,甚為憾事!”上官可情道:“他是英雄?皇上那你呢?”嘉慶皇帝道:“你為什又叫皇帝,叫我漢人名字永傑不好麼?”上官可情見嘉慶皇帝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不覺笑出聲來:“好,是奴婢一時忘了,還謝皇上格外開恩。”嘉慶皇帝笑道:“鬼丫頭,不知幾時朕才可以將你名正言順納為皇后?只是有母后在……唉”他長長嘆了口氣。因為恭慈太對漢人女子多有偏見,不準皇帝越祖訓規矩一步,否則便嚴加斥責,視為不孝子孫!在恭慈太后眼中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她也是為皇帝安危著想,害怕其身邊漢人女子心懷叵測,對皇帝不利,甚而有謀害之心。嘉慶皇帝又何嘗不知恭慈太后用心良苦,只是她干涉皇帝的私事,便有違不妥,可是亦是無法,誰教她是母儀皇太后呢?
上官可情見皇帝神情寧重,心想:莫不是又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便道:“永傑,你怎麼了?”嘉慶皇帝仰頭看天空中一輪明月,不無感慨道:“此月千古不絕,曾經照古人,而且又照朕!你說人生世間卻是為何?”上官可情道:“但求人生適意耳!”嘉慶皇帝道:“朕雖為天子,卻事事受人制肘,不得自由,你說做這皇帝有何趣味?還不如鄉野村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晚起早眠,看那山花日落,那是何等愜意!”上官可情道:“可是這天下如果放任不管,豈不大亂,非有一位賢明君主管轄,否則何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