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七十七章 又見嘉慶

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弔書客。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這是有唐以來詩人李長吉所寫的《秋來》,中有辛酸,不為人知,寫盡鬼魅人間,盡是恨事,詩境奇詭,彷彿又見歿者之魂,難訴別後衷腸,此亦是千古恨事!李長吉擅長寫詩詭境,讓人如見鬼魅人間,世稱詩鬼,實至名歸,天下詩人無出其右。

 

采薇姑娘被袁承天以內勁拿穴驅除體內之毒,神情幌惚之間,彷彿九竅出神,又見義父丘方絕,忽然迷霧又起,身臨沼澤,枯樹蒼藤,蛇蟲爬蟻,地上草叢骷髏遍地,又聞狼嘶虎嘯;丘方絕於蒼茫之間又出,只見血流滿汙,頭髮蓬鬆,眼際血出,殘不忍睹。采薇姑娘大聲道:“義父,你何苦……”忽然鐵鐐聲響,漫空之中鬼差陰現,將他擄去,一個白無常道:“舍了吧!人間皆是枉想,何必心心念念貪戀不捨?”又一黑無常手執哭喪棒,斥道:“去了吧!人間榮華富貴皆是大夢一場,何必執念?隨我等走一遭,不再念那三千紅塵!”采薇姑娘眼見得義父趔趔趄趄,被二鬼差索去,不由往前一撲,要拉扯義父迴轉來,不料撲通跌倒於地;原來是幻夢一場。袁承天正全神以注為她祛毒,怎知她神思迷離,元神出竅,彷彿身入大地獄。他以雙掌抵住她背後命門穴,以玄門無上真氣導入她奇經八脈,讓她元神歸位,以至神思清明,不再渾純!

 

這時楊聰直看的目瞪口呆,幾時見過這種救人情形,心想:平常也未見他有這種本領?他那知道此黃髮祥非彼黃髮祥,想這世間如這袁承天又有幾人?采薇姑娘身中惡毒雖非盡去,然後周身奇經八脈之中說不出的受用,只是心中疑惑自己與這黃髮祥並不相識,他緣何救自己。自己雖救,可是義父卻已被送往京都,正不知義父屍身到了京都,嘉慶皇帝如何處置?自已自小被義父收養,情愈父女,不孰今時卻人鬼殊途,陰陽相隔,竟成天人,能不傷感?念及以往種種情事,悲從中來,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去京都,不讓義父屍骸受汙,否則何以對得起義父對自己這些年養育之恩?不想自己於路上行的倉卒,落山賊之手,不知何時可脫此厄?想到此處心中又悲悽起來,對眼前之人又孰若無睹。袁承天見采薇這神情,心想她一定又想起了義父,丘幫主為人俠肝義膽,可說忠義千秋,誰想他為了朋友之義而學那古人豫讓之故事,以事知遇之恩,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烈烈有千古俠風,只是復明社眾弟子又當何去何從?這可是個棘手問題,生前丘幫主委託自己照料復明社,可是自己亦難伏眾,只有盡人事聽天命,別無他途。

 

他走出地牢,心事忡忡,不知為何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哀傷,想起人生總是起伏不定,生死由天,彷彿我們都無法操控,註定一生辛苦艱難!楊聰看著這個昔日好夥伴,今日神情行為都有些怪怪的,又說不出那裡不對,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讓人不可理喻。

 

管天宗見袁承天迴轉來道:“發祥再過幾日是為黃道吉日,我尋思著和這采薇姑娘拜堂成親,你說可好?”袁承天心中大驚,心想: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賊人奸謀得逞,否則自己真的對不起九泉之下的丘方絕丘幫主,亦且辜負了這采薇姑娘對自己的一片深情厚意,想到此處便嗯了一聲,轉身出了聚義廳,來到外面,長長吐了濁氣,只見月在天,風在吹,因為山寨在中天,可以俯視山下的村莊人家,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彷彿那長月伸手可摘,誠如古人詩中“手可摘星辰。”忽然有雙溫柔的手搭在他肩臂,柔聲細語道:“好弟兄,夜深了你還不休息。”袁承天轉頭不是別人,卻便正是那楊聰。夜中他神情怪怪,媚眼如絲,竟然勝過女子!袁承天心中升起股厭惡,撂開他的手道:“我不困,只想在山間走走,你回去吧!”楊聰見他神情冷淡,心中竟生起了悲愴:以前可不是這樣子,豈難道他見采薇姑娘相貌脫俗,便心生移情別戀?再抬頭袁承天已消逝在蒼茫夜色中。

 

次日杲杲日頭升起,普照著這山寨,只見山寨遍插旌旗,山中嘍囉人人喜笑顏開,因為不日他們的寨主便有了山寨夫人,相貌美豔是個標緻女子。只是袁承天心中卻沉甸甸,思量如何救采薇姑娘脫困,一同前往京都。

 

晚間他又來到地牢,此次已不需要那楊聰同來,因為上次有楊聰陪同,已將這地牢消息機關記於心中,此次而來便輕車熟路,不需他同來;而且他對楊聰的所為心生厭惡,可是又不能宣之於口,隱忍心中不吐不快,今次自己獨來反而可以和采薇姑娘說話,無他反而自由,有他反而礙事。

 

采薇姑娘精神已較昨日大為好轉,見這黃髮祥又來,便有些不奈煩,雖然昨日他施手將自己從心魔亂起之時救轉,可是他終究是這臥虎寨的惡人,因為在寧古塔大城之時也聽人說起這臥虎寨山賊的惡行,專一剪徑殺人,不做好事,所以在采薇眼中他們都是惡人——他之所以救轉自己是別有用心,大抵是他寨主怕自己死了,他們好夢成空,娶不得她做寨主夫人,是以才出手相救,並不是安著什麼好心。

 

袁承天見采薇姑娘冷若冰霜,看見自己一語不發,彷彿是不世仇人;情知他將自己當做山中賊人,也不以為怪。采薇見他走來,徑直坐在自己身前,覺得神情怪怪,怒斥道:“你幹嘛?”袁承天見她緊張,忽覺好笑,但是忍住沒有發聲,好一會兒才說道:“采薇姑娘再過幾日,管寨主便要娶你做山寨夫人。”采薇道:“要你多事,你們還不都是惡人,又分什麼彼此?”袁承天道:“世間盡有好人,亦有壞人。”采薇見他說話突兀,道:“豈難道你是好人?”袁承天道:“世上之人,誰無過錯?那有什麼聖人?聖人也不完全是十足的完人。”采薇不以為是,幽幽說道:“我義父一生俠義為懷,每每排難解紛,義所當為,可是今時今地,人鬼殊途,你說世間神明何在?為什麼不保佑好人一生平安,卻讓好人冤死豺狼笑,他又做得什麼天?”袁承天見她神情慼慼,清淚兩行,說道:“世間盡有,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君子坦蕩蕩,行於天地之間,無所畏懼;而小人長慼慼,每每於暗室心頭有亂鬼,此所謂與君子爭天下,莫與小人論長短。”

 

采薇冷笑道:“你是君子,抑或還是小人?”袁承天道:“是君子亦是小人,人人心中有魔,而不自知,一念成魔,一念成道!有時殺人,有時行善,其實世間之人無所謂好壞。只要是心無所虧也就是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也!”采薇道:“你還不要走?”袁承天道:“我為什麼要走?”采薇姑娘孰未料到他說這話,氣得無以復加:“你……”再也說不下去。袁承天這時收起頑皮,說道:“采薇你莫惱,你看我是誰?”他扯下人皮面具,赫然一張俊逸的臉出現在她面前。采薇用小手捶袁承天肩臂,喜極而泣道:“袁大哥,你真壞,捉弄人,徒讓采薇傷心擔憂。”袁承天為之一怔,便要問你傷心擔憂什麼?但想想不對,此時也不是問這話的時候,便不再說話。

 

袁承天本要攜她同去,奈何采薇近來體虛無法走路,那麼現下也不再顧及男女授受不親的繁文縟禮,索性負她在背後,走出地牢。外面山風吹來,采薇頭腦不再渾沌,神情目朗,只見山石之間無名之花正盛開,搖拽多姿。忽然對面急匆匆走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楊聰。原來晚間他閒得百無聊賴,便喝了幾盅酒來尋袁承天也就是易容的黃髮祥說話,只見大屋空空,心中起疑,心想:莫不是又去了地牢,看望那采薇姑娘?想到此處恨得牙癢癢,心想:好你個黃髮祥,見色忘友,忘了昔日夥伴的潑天恩情,真是豈有此理。他心下生恨,一路尋來,不意正撞見袁承天要帶這采薇姑娘下山。因為袁承天雖拿去人皮面具,可是衣服卻是黃髮祥,所以黑夜之中影影綽綽,看不清楚。楊聰遠遠見了這情形,叫道:“黃兄弟你背這女子,要去幹嘛?”袁承天心道不好,如被他大聲嚷嚷,那麼一旦驚動山中嘍囉和其它人眾,豈不糟糕,看來只有讓他閉嘴。袁承天趕上前來,點他啞門穴,讓他不能發聲,怔在那裡,在風中零亂。他心中已明白這哪是黃髮祥?分明是別人易容所扮,而今面目全露,這是要帶采薇姑娘雙雙逃下山去,唉!自己也是無法可想,只有怪自己沒有識出他的本來面目,接著心中又是一痛:這樣看來,自己的好弟兄黃髮祥豈不凶多吉少?可是此時苦於身上穴道被制,無法行動,而且不能發聲,你說氣人不氣人?這楊聰此時幾乎七竅生煙,只有自怨自艾,乾著急的份,也是無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