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五十四章 碧血丹心(第2頁)

 

趙碧兒離得也不太遠,自然聽得他們說話,但覺頭腦一熱,便暈了過去。還好白鳳城正在其身後,扶她下船艙休息。傅傳書瞥目之間見到碧兒心火交心暈了過去,白鳳城扶她下船艙休息,他也不加干撓,但覺心灰意冷,來日茫茫,去日無多,彷彿世間事都不作想,說甚麼英雄好漢,說甚麼塞上擒龍,又說甚麼家國情愁,全不作想,只想一個浪跡天涯!

 

白碧塵見白蓮花護犢心切,便道:“不殺他原無不可。——只是這金蠶蠱毒卻要解去。”他寒光閃,看著傅傳書道:“小子,這金蠶蠱毒是你下的吧?”傅傳書道:“大丈夫做事敢做敢當,是又怎樣?”白碧塵道:“你還伶牙厲嘴,今日雖不殺你,死罪或免,可是活罪卻不免。”他話已出口,手起掌落拍在傅傳書肩臂琵琶骨,只聽喀喀數聲,雙肩琵琶骨盡碎,以後再也練不得武功,幾成廢人。白蓮花怎麼也未料到這白碧塵忽起殺心,猝不及防。待她反應過來這傅傳書已然成了廢人,雖然痛苦難當,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卻不出聲求饒,當得是一個好漢子!雖然他行為有虧,可氣節傲骨當仁不讓,讓人敬佩。

 

白蓮花見這白碧塵睚眥必報,心下一橫:你傷我愛兒,我怎肯幹休。她站起身,長聲說道:“白掌門,小女子今日要領教高招,望不吝賜教!”白碧塵聽她話語,看她行動,那是領教,分明是為傅傳書找場子來了。她惱恨這白碧塵出手傷了傅傳書,讓他以後不能習武,成為廢人,這可比殺了他便惡毒。因為習武之人如果琵琶骨盡廢,非但不能習武,更兼行動不便,便與路人無異,甚至還不如平常之人,你說這不是殺人誅心麼?白蓮花只念傳書為人所害,卻不想傅傳書殺人在先,甚而在大海之上將同門袁承天擊落茫茫大海,欲讓其餵食魚族,屍骨無存,可不是焉也歹毒。她只念傳人是骨肉,全然忘卻別人的性命也是性命,不是泥捏的!天下父母大抵如此吧!從來衛護自己愛兒,縱然有錯也不承認,只知一味驕慣,豈不知溺兒如害他,將來行走江湖,別人可不會容讓他,必定吃大虧,所以教訓子女要講仁愛兼天下,愛人及所幼,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

 

白蓮花一時只是氣惱,出手拍向白碧塵蛇毒。白碧塵道聲好,揮蛇杖招架。兩者較武,所謂一寸長一寸強;白碧塵蛇杖呼呼風響,更兼者蛇杖上頭小蛇轉動自如,總是吐著信子,廝機攻人。白蓮花氣勢便不如他,落於下風,可是貴在她身法輕靈,遠非白碧塵所能比擬,一時半刻也傷害她不得!

 

陰風冷冷,海上霧氣又起。大船之上氣死風燈在風中搖曳,吱吱的船舵發出刺耳的聲音。夜間本來寧靜,卻被他們廝殺聲所打破。每個人心中想法更不相同。傅傳書雖然琵琶骨碎,武功盡失,可是他不時轉動眼晴,想著害人的毒計。因為他從來有大抱負,非是庸庸無能之輩。他現在雖受重創,雖然目下挫折,可是依舊不能湮滅他心中的抱負。他見白蓮花落於下風,心想:我可要助我孃親一臂之力,決不能這白碧塵得逞。

 

清心格格心中惱恨這傅傳書少恩寡義,殺了袁承天,奪取了軒轅神劍,所以出中只盼這白碧塵打敗白蓮花,將這傅傳書斃於掌下,方解心頭之恨。她心中只思念袁大哥,想起他們兩人在伊犁城外雪山之巔,對抗紅智上人,還有伊犁將軍蘇寧傑的大公子蘇和泰。那時節和心儀的人同行,生死無懼,看大雪遮天,不見人蹤,在雪犁上前行,無所畏懼,彷彿這蒼茫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看袁大哥凜然正義,忠義千秋,睥睨天下的氣慨,怎不讓人心動!這氣勢也只有她皇帝哥哥有,旁人卻無。彷彿天地之間的英雄只有嘉慶皇帝和袁承天,他人皆不足論!

 

這白碧塵和白蓮花鬥到分際,生死以之,一時之間殺氣四起,籠罩大船。他本以為不出片刻便可取勝,孰料白蓮花奇招忽起,以決無可能的方向迫得白碧塵連連後退,似有反客為主,氣勢更熾。白碧塵反而顯得力有未逮,不能勝算。他忽然撮口唿哨聲起,只見船艙遊走出十幾條碧油油的靈蛇——這是他自西域帶來,以備不時之需,今日見似乎一時半刻難以取勝,便喚出靈蛇,要將他們網打盡。白蓮花見這眾靈蛇吐著腥氣迫人的信子,中人慾嘔,但覺頭昏沉,似乎不能自控。她穩住身形,怎奈有幾條靈蛇迫近身周,腥氣瀰漫開來。清心格格內力不足,掩住口鼻,以免毒氣吸入頭腦。

 

白蓮花出招已顧不暇,只有放出袖中銀針。這銀針細如纖發,去處無聲,已有幾條前進的靈蛇中針而死,餘者仰頭畏首畏尾,不敢前行。白碧塵唿哨聲又起,餘者靈蛇只有前行,不似適才一往直前,而是探頭探腦,小心翼翼,原來它們也畏死,豈止是人?

 

眼見蛇陣布就,將白蓮花和傅傳書圍困其間。白碧塵哈哈一笑道:“白姑娘你為他所累,你現在後不後悔?”白蓮花道:“世上誰人不死?有人死得其所,有人死得義氣千秋,有人死得光明磊落,小女子今日有死,了無憾事!”白碧塵道:“你死可以,便是這傅傳書可不能這般好死,我要留下慢慢折磨?”白蓮花道:“你敢?”白碧塵道:“我為什麼不敢?”

 

白蓮花格格笑道:“白鳳城中了金蠶蠱毒,你要不要救他?”白碧塵道:“當然救得!”白蓮花道:“此去雲南苗疆萬水千山,一路風波,多有兇險,你以為你可從找到降龍洞主白鳳凰?”白碧塵道:“我為什麼不能?”白蓮花笑道:“你與她非親非故,又不相識,她會甘願救人,可能麼?”白碧塵道:“你想以此為要挾,要我不殺你們?”

 

白蓮花不置可否,看著傅傳書,心生憐憫。白碧塵道:“好,我答應你不傷害你們,但是你要帶咱們去雲南苗疆找到白鳳凰為我兒醫治!”白蓮花胸有成竹道:“那是自然。”白碧塵又抬頭看看陰暗的天空,長噓一聲,無所畏懼,說道:“便如你言。”這時只見一個瘦小僕人在傅傳書身旁,想要拿軒轅神劍。傅傳書見狀斥責於他。這僕人衣衫不整,頭髮散亂,臉有疤痕,相貌說不出的醜陋不堪——原來他是這船上的船伕倖存下來,沒有被人荼毒。人人見他瘦削,氣質平平,見人總是低眉順眼,不敢看人的樣子,唯唯喏喏,一幅逆來順受的樣子,是以誰也不看重於他,只當他是個無關緊要的小乞丐。旁人不把他當他看,呼來喝去他也不在乎,也不生嗔,只不說話,只是嘻嘻笑笑而已。眾人誰都不在意。傅傳書惱恨這個少年,踹在他身上。這少年受力向前搶出,跌坐在大船甲板上,瞪天看天,並不說話。

 

清心格格看不慣,怒斥道:“人家怎麼招惹你了,你竟出手打人?”傅傳書道:“我自幹我事,要你多事。”清心格格從來嫉惡如仇,今日見這傅傳書依恃自己武功,便胡亂打人,便仗義出言直斥其非。傅傳書將軒轅神劍收入鞘中,別於背後,撣了撣塵土,看了一下清心格格自顧走開,對她不加理會,旁若無人。清心格格氣得直想一掌斃了他,可是卻又不能,以她武功不是敵手,只有暫時忍下這口氣,只待來日再做計較不遲。

 

夜中清心格格難以入睡,想起袁大哥,便不覺悲從中來,思念綿綿不可斷絕。眼前彷彿又現他木訥正直的模樣,有時他倔強的不同流合汙,彷彿濁世一朵清蓮,保有一顆赤子之心。他悲天憫人,見不得世間民眾疾苦,總是盡其所能濟助天下的苦命人!孰不知他也是一個可憐人,從小沒了爹孃,在這世間受人嘲笑打壓欺凌!他雖也懦弱,終也堅強,有時面對不公時也會出頭,因為在他內心最深處有著一顆濟世為懷,拯救天下蒼生的信念!我們生而為人,每日艱難生存,也許風霜滿路,荊蒺前途,可是還要堅強奮爭,因為每個人都別無選擇!上天與人,本應一律平等,可是有時偏偏要分出三六九等,滅人志氣,壞人心思,是為可惡,誠然這不是上天的真本意,卻是人為!有時也無能為力,眼睜睜看惡人大行其道,好人退避三舍!袁承天卻不,他看眾人逆來順受,他卻要抗爭,那怕風霜滿路,前途虎兕也在所不惜!他本來就是這種性格,世上再無人可以改變,便是清心格格也不能!這世上只有一個袁承天——袁大哥,他總是為別人著想,從不關心自己生死安危,總是俠肝義膽,不為邪惡所屈服!也許從來的大英雄大豪傑都是這樣吧?猶如袁督師和史可法史忠烈君為國為民,以身殉國,其聲名為後人所記念,猶不愧生於天地之間一場,比之那樣碌碌無為,貪戀榮華之輩可強之何止萬倍。正所謂國亂顯忠臣,忠臣孝子人人敬,奸佞小人人人恨。想像明亡清興之際,國破家亡之時多少寡恥鮮恥之輩為榮華富貴,投身敵國,反過來殺戮自己同胞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可恨蒼天無眼,個個落個善終!是為人世間大憾事!

 

忽然彷彿窗格上有人影。清心格格閃身出屋,正見那個衣衫醜陋少年正走過。她低聲喝道:“船上我出言救你,你也不謝我。”少年聲音嘶啞,幸許是受了風寒,邪氣入體,聲音便些怪異。他喃喃道:“是我一時情急,忘卻了!你不怪我罷?”清心格格窘迫的樣子,腦海閃出一人的身影——那是袁承天袁大哥的模樣。不覺流下眼淚。這少年道:“你幹麼要哭,是誰欺侮你了?你告訴我,我為你出頭!”清心格格道:“不妨事,我從來都是這樣,一有傷心事便掉眼淚,這毛病老是改不掉,不知為什麼?也許是我多愁善感吧?幸許是我看不得人間疾苦。可是我又能怎耐,只有勸我皇帝哥哥多施仁政,澤被蒼生!”這少年道:“格格你是個好人!你皇帝哥哥也許不如你?他在紫禁大內,豈知民間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