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思君念君問君知否(第3頁)
朱懷中哈哈笑道:“世人皆有一死,死有什麼可怕?可怕的是心中相思之苦!我也知道身世寒微,著實配不上人家——人家是百媚千嬌的人兒,可是我卻是階下之囚,是為朝廷的亂黨,縱使脫身也是忤逆之人,也好不到那裡去……”袁承天道:“朱大哥你被關押這二十年,真是可憐,只是有一節,你難道不恨關押陷害你的人?”朱懷中道:“一開始我心中也怨恨,便自在牢中苦鑽武功,想著如何出去殺人,可是時間長了,偶見外面槐樹葉子枯黃落了又生,生了又落,又見蟲蟻也是生時奔波,明白世間生命一理,有人早歿,有人空活百歲,這也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是為劫數,誰又能躲過,只有任其自然,不能橫加干涉,否則便秩序顛倒,亂了乾坤,袁少俠你大約還不明白,我有此神通,為什麼不破牢而出,將害我之人粉身碎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樣反而會讓我所中意的女子失悲痛楚,我雖可報得大仇,然而於事無益,你說我又何苦去妄自殺人?”
袁承天想了想,忽然說道:“殺惡人既為善念!這攝政王從來作惡多端,死有餘辜!朱大哥你善念為先,原也不錯,可是你殺他,他便會依舊為惡,多殺人命,你想過沒有,你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你內心便不愧疚難過麼?”朱懷中低頭想了想:“可是我實在下不了決心!”
袁承天道:“你雖非薄悻之人,然而那女子於這二十年間竟然不看你一眼,而且不於過問……她,值得朱大哥你執念於心麼?”朱懷中忽然大聲道:“晴兒不是這樣的人,我知道!也許別人都會改變,但是她決然不是那樣的人,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我被關押在此,是以這二十年間並未踏足於此,我心中從來不怨恨她,只恨我們有緣無份,只有在以後餘生中想念,再無他法,因為我們不可以結合,——因為她是滿洲人,而且……”他竟爾說不下去,眼角溼了,眼淚落下,有人說:英雄有淚不輕彈,其實只因未到傷心時!他亦有不為人知的難言之隱,所以閉口不言,可是眼淚卻也控制不住,簌簌而下。袁承天已隱隱約約猜到這事與攝政王有莫大關聯,只是朱懷中不願說出口,因為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
外面有雪片飄進,落在草鋪上融化,地上還有蟲蟻,依舊在為生存而奔走四方,雖然它們性命渺小但是卻不退縮,反而顯得頑強不屈。袁承天這時便想天生生命本應平等,無所謂貴賤,可是有時偏偏人為賤視,罔顧別人的存在,實為可悲。袁承天雖已猜到他的大仇人必是這攝政王多鐸,至於他口中的那位女子的身份便不得而知,隱隱約約覺得是位可以顛倒天下眾生的相貌出眾的女子,否則那攝政王也不會將他秘密關押在此,不欲人知,要他受盡折磨,要他在苦楚中煎熬,這樣他才心中得到滿足,覺得如果一刀殺了他,那是便宜了他,只有讓他生不如死,才是世上最好的折磨方法,可見這攝政王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不能忘卻。他是餘生都要這位朱懷中在苦楚中過活,讓他們都不可相見,這豈不是世上最為惡毒的方法,也許在他看來已是仁慈,因為沒有用酷刑或者毒藥毀容顏,如若換了別人只怕早將他毀於一旦,決不會容他才生在世間!這時朱懷中從懷中取出一軸畫卷,因為日子舊了,紙張已泛黃,可是依稀可見畫上是位女子,容顏超凡,眉眼之間透著與眾不同,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女子。他怔怔看得出神,口中喃喃:“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的眼睛滿是淚水,人生有多少恨事,便有多少淚水,想那離恨天,愁怨窟埋葬了多少有情人,情天有恨海,只是無人償還,這一世的悲情多是自怨自艾,——因為月老有時也錯牽紅線,他不知世上所謂:有情人終成眷屬也只不過虛枉之辭罷了。
袁承天見他此狀,心頭也是痛楚,想起清心深鎖閨房,有時也是不得自由。她之所以嫁與海查布,其實本非所願,可是當時之事皇帝哥哥有命,聖旨出處誰敢違抗,她也只有委屈求全,因為沒有反抗的理由,雖然阿瑪是為親王,可是要皇帝收回成命也是不成的,又況且他也持支恃態度,覺得門當戶對,未有不妥之處,因為他私下也知清心和袁承天的事情,所以心下也自焦慮——因為他知道這袁承天是為袁門少主——是反清復明的首腦,清心和他廝混終究不好,如果為天下聞知那麼自己顏面何在,自己的親王也不要做了,所以皇帝下詔讓清心下嫁將軍府,他也未橫加干涉,自有他的考慮,因多隆阿將軍權勢並不在攝政王之下,雖然表面也受其節制,然而實在情形又自不同,正如在外將軍聽宣不聽調,其實兵權還在其掌控之中。皇帝的意思自然也是拉攏這位多隆阿將軍為己所用,一旦兵變可以隨時隨地為己所用,這也是他的手段高明之處,有時朝堂之上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犧牲別人,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雖然目下皇帝和攝政王鬥而不破,將來未使不會兵戎相見,因為現在是暗鬥,皇帝也知道時機未到,不可輕舉妄動,否則毫無勝算,只待一有時機,一招定乾坤,除了大奸再無後患,這也是皇帝計謀深遠之處,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都讓天下人都知道皇帝的手段,非是他們眼中事事唯唯喏喏的懦弱的樣子。
一時之間兩個人似乎命運相通,頗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王府之中夜色在雪花飛舞之中尤其顯得沉沉如夢魘。晚晴福晉忽然心血來潮,左眼跳個不休,彷彿預示將有什麼事情發生,記得先前也是這樣,每到冬日十月天時便心神不安。她起身,回到寢室悄悄將一張畫像打開,只見上面畫得是一位漢人少年,眉宇之間透著英俊,雙眸之中彷彿可以直看人心。她心中靜靜地念著:你失去這些年,不知在何處?我也暗中派親信侍衛四下打探,總是不得你的消息,彷彿當年你夜闖王府受傷而去,再無絲毫消息,彷彿人間消失;可是我相信你尚在人間,因為這些年每每夢中可見你的樣子,只是你總是背對著我,不言不語,似乎心中有著不為人知的痛楚,不肯轉身看看我?你為什麼這樣絕情絕義,不肯憐惜於我,還是你……她至此不敢想下去,真怕夢中他轉過身來,現出的是鮮血淋漓不堪的張臉……
思君念君問君知否!我雖是旗人女子,可是從來沒有漢人滿人之分,反倒是你們漢人心中有著華夷之分,什麼正朔正統?在我眼中有區別麼?為什麼兩個相愛的人不可以拋棄成見,偏偏是天南地北,永不相見?我這多年心中一直有個不滅的信念,覺得你尚在人間!因為我可以感受的到,也許終有一日我們可以再相見相逢,只是而今只怕物是人非,再也不是當初的模樣,可是……這時多福安走了進來,向晚晴福晉請安。晚晴福晉看著多福安心中又起波瀾,心想:生在帝王貴胄之家未必是好……有時不如尋常百姓家——那樣可以隨心所遇,不必受到禮儀束縛……
多福安忽然見到桌邊的那幅畫,看了看畫中的少年,似乎在那見過,他口中自言自語道:“這個人怎麼和王府石牢中的人有幾分相似,只是那牢中之人頭髮蓬亂,眉眼卻有幾分相似!”晚晴福晉心中一動,便問這多福安原由。多福安想了想,因為他現在神志雖暫時清醒,可是有時去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畢竟已不比正常人。晚晴福晉也不急著催他。忽然多福安一拍大腿,喜形於色道:“我想起來了,有一次我見王府中的忠伯鬼鬼祟祟,端著飯菜向王府後面的大院走去,時不時還往回端詳,似乎要做不為人知的事,那時我便心中存疑,尾隨其後。後來見他來到一處樹木叢林中,有一排石屋,只是石屋有巨大的石門,只見他在石門上扭動機關,石門便打開,否則以人之力決難打開,他便走了進去。我心下自然好生奇怪,心想:這裡面定然關著什麼人?於是便在暗處躲著,待他出來我便依照他的手法打開這石屋前的機關,一個人偷偷溜了進去,只見裡面潮溼,走到一間石牢前,透過石門之上窗戶可見裡面有一個蓬頭怪人,正自面朝裡頭。他聽到響動,以為忠伯去而復來,便大聲斥責,而且口中還詛咒什麼,只是石屋內聲音渾濁,聽不真切,似乎便是什麼卑鄙無恥齷齪之徒的說話,透著無比悲憤。我見他說話透著瘋癲,不似常人,便想這真是個瘋子,只是奇怪阿瑪為什麼將這樣一個怪誕不經的人關押在此,何不一刀殺了,偏偏囚押在此徒惹人厭……”晚晴福晉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意覺察的神情,心想:眾生平等,誰也不可以妄殺無故!只是這話又不能對他說起,因為她知道這位世子多福安在王爺的悉心教導下也是個不近人情之人,彷彿: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的乖張心理,不以救世眾生為理想,而以自己的所有為至上,處處透著戾氣。她雖也規勸王爺和這世子,只是他們雖表面雖應承,實則過後便不與理會,覺得福晉太過迂腐,而今不比從今,人人都有私心,誰還古道熱腸?誰還濟世為懷?誰還為國為民?人人都懷揣著計謀,行著殺人的勾當!世之沉淪,不在一人,在之一世,人人如此,也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