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情天恨海.再難相見.與君一別.生死茫茫

外面梆鼓已是三更。晚晴側福晉見多福安尤在端詳那幅畫,便自收了起來。多福安見額娘收起這幅畫,低低問道:“額娘你識得這畫上之人?”晚晴福晉怔了怔,只是說道:“恨海情天夜夜心,只是當時不相逢。人間多是別離夢,醒來已是萬事空!”她說完這話眼角淚水止不住地流,可見已是觸景傷情。

 多福安雖頭腦有時不好使,可是他亦知此中之道,人間最是傷離別,物我兩忘兩不知。他近日見婉兮格格總是蛾眉低首,想著心事,有時也念叨:我問道長此生苦,道長一指笑青天。請問此生誰不苦,此身偏來這世間?此去青天無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見相恨淚成灰!當時不明所以,跑去問傅傳書。傅傳書只是一笑置之,並不作答,因為他知道其中含義,只是不願對他言明,至於這詩誰寫的,他也一知半解。趙相承在世時有時也唱吟之,往前聽師父說師祖林正眠也曾說起過,至於何人所作已不重要,只是詩中念著世間情之一字,讓多少有情人飲恨碧海情天之中,都無法解脫,便是君王也難逃離此中魔魘,人一生,夢一場,不知此生我是誰?來生誰是我?問蒼茫大地沉浮?誰在高山仰止?誰在夢中悲泣而醒,總是道不盡山長路短,兒女情長!

 晚晴福晉見多福安走了,心中忽然起了想法,有了一種衝動,她要自由掙脫命運束縛,不再在枷鎖之下生存,因為那是一種莫大的悲哀,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因為人人都有理由嚮往自由,彷彿鳥兒在天空之中自由自在飛翔,不在沉寂滅亡,就在沉默中暴發,因為人有時雖也懦弱,可是也有堅強如鐵的時候。此時晚晴福晉便內心有了此種的想法。她依照適才多福安所說便輕而易舉找到了那石屋,依照他所說搬動機關,進了進去。長長甬道,兩邊各有石屋,只有一個很小的窗戶可見外面的掌大的天空,這便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寄託,因為可見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所以才不寂寞,有了生存的寄託,否則在這石屋之中只怕悶也要悶死了,更遑論生存下去支撐,因為心中有寄託,所以便有生存下去的勇氣,若無所念,便是行屍走肉!

 當她見到石牢之中的朱懷中,四目相對,久久無語,四行清淚禁不住流下。只是朱懷中的眼淚衝去眼下的汙穢,亦是衝去這多年的相思之苦,似乎以往的所念皆星河,而今已不再自怨自苦,看著晚晴福晉彷彿還是當初少女的模樣;而自己已是蒼老了許多,被無情的歲月所折磨的心中彷彿已無昔年的少年的意氣風發,有的只是回憶中的況味!當年誰是誰非已不重要,因為他此時心中再無仇恨,可是見到晚晴福晉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萬千愁苦,昔日的情形便歷歷呈現在自己的眼前,是後悔?是遺憾,還是悔恨!一時心中百味雜陳!

 朱懷中終於開口說話,喃喃道:“你是晚晴?”晚晴福晉悲苦道:“你是朱大哥,怎麼淪落到此種地步?”朱懷中長長嘆口氣道:“那年我來王府中了暗伏,拼死殺出去,本以為逃命;誰料多鐸暗中派了王府得力的侍衛暗中施暗器,將我又拿回王府,秘密關於這石屋牢中,一關便是二十年……他不欲我死,並非懷著什麼好心,而是恨我心中有你,所以便要折磨於我,因為他知道哀莫大於心死,他希望我自暴自棄,一個人變成不人不鬼的人,這樣他才心中滿足……可是我卻不灰心喪氣,因為我知道我若痴癲他便開心的緊!晚晴你說我能瘋癲麼?”晚晴哭著撲在朱懷中的肩臂哭個不體,抽抽噎噎道:“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受這苦!”朱懷中眼中的淚又自流下,想哭又哭不得,他實在不願這晚晴再見自己這傷悲的樣子,那麼兩個人豈不同悲?

 朱懷中道:“我從來不怨恨你,因為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你出身貴胄,而我卻是個流落江湖的草莽漢子,實在不值得你去愛,因為我們根本不可以在一起,只因為身份有別……”晚晴悲聲道:“可是我不在乎?什麼出身門第都不重要,在這世間我只鍾情於你,至於他……我從來沒有在意,縱使眼前榮華富貴也無所謂!朱大哥,我知道心中定然恨著他……”朱懷中道:“先前我確實恨著他,可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歲月消磨了英雄志氣,想想人生不過百年,爭名奪利不過三萬六千場,生前榮耀,死後默默無聞,先前我還想著反清復明,我還想和堂兄朱世傑一起聯手共抗清廷,——因為他的洪武門勢力也不小,因為是朱明後裔,天下廣有號召力,幾乎可以做到一呼百應,要知道天下反清復勢力大有人在,只要他們朱氏後人振臂高呼,想必天下有志之士必將呼應,那時可以和清廷分庭抗禮,至於成於不成那只有看天數了。”晚晴福晉收住淚水,依舊嗚咽道:“朱大哥,我不明白你們漢人為何總是時時刻刻不忘你們的天下,難道不可以放下這理想?”朱懷中忽然驚覺自己衣衫汙穢,上面有跳蚤蝨子,怕沒辱沒了她。晚晴福晉卻不以為意,因為她從來沒有嫌棄於他,以前沒有,現在也不會有,因為在她心中朱大哥是此生不可失去的人,便是整個天下送給她,她都不在乎!因為在世上愛一個人好難,不因他的身份和出身,只在乎一個人!

 忽然一個冰冷的聲音陰惻惻傳來:“好一個郎情妾意!”晚晴福晉聽得聲音神情驟變,轉頭見是攝政王多鐸,正陰冷地看著二人。朱懷中道:“多鐸你莫錯會人,我和晚晴以禮相守,清清白白……”多鐸又自桀桀笑道:“好一個以禮相守?那麼今晚這事又怎麼說?”他咄咄逼人的姿態,讓朱懷中心中起了憤怒,心想:當年你用卑劣手段將我拿到王府囚在這暗無人日的石牢,我不與討要說法也就是了,現在你還巴巴自以為是,真是豈有此理,你以為我朱懷中任由你任意拿捏的麼?那麼你太自以為是了,今日不比往時,我再也不會顧及晚晴而遷就於你,你若殘忍我便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決不容讓。攝政王多鐸見他面上表情變得可怖,已不似初時,便知他要有以命相博的想法,心中不嗤嗤冷笑,心想:你被關押在此二十餘年,想必功夫退步不少,而我卻未荒廢下來,此消彼長,我又何懼於你?

 晚晴福晉不欲他們當中有一人死去,雖然她對王爺殊無好感,可是她也不願朱懷中殺害於他;而若多鐸殺了朱懷中亦不是他所願意看到的場景,她實在不願多殺人命,因為在她固有認知中眾生平等,誰也不可以殺誰,和平相處!只是她這想法太過天真,因為自古帝王的江山那一個不是萬千屍骨所壘成的,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

 多鐸道:“朱懷中我讓你在這石牢之中悔過,未想到你依如當初的樣子——桀驁不馴,看來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領死吧!”忽然晚晴福晉撲來,抱著多鐸,哭道:“王爺你們不要自相殘殺好不好,我實在不願意看到你們其中一人死掉!”多鐸冷笑道:“晚晴我們的事你不要管,想我身為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果今日連一個朝廷忤逆亂黨都殺不了,那麼以後我也不要做人了。”晚晴福晉見他心意已決,再無迴旋餘地,雖心中忐忑不安也是無法。

 再看朱懷中將亂髮挽了髻,隨手從牢房地上撿了一個枯樹枝別上,又將破爛衣衫繫於腰間,腳上是破爛的草鞋,冬日他也不嫌冷,因為經年累月已結了厚厚的繭,已明磨得發亮,他已對寒冷無了知覺,此時心中只有一團火——怒火——因為與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便在眼前,他害得自己在這潮溼蟲蟻亂走的牢中二十年,這二十年的困難已快將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你說他心中能不惱恨這位而今高居大位,權柄在手的攝政王多鐸?

 這二十年換作旁人早已精神失常,好在是他——朱懷中,否則可難說了……

 一陣風捲起牢房中落葉。攝政王多鐸忽然不經意間手起點“蓬蓬”點了晚晴福晉的穴道,以免她再多說話,否則兩個人心有所忌,不能動手。朱懷中怒道:“咱們自行了斷恩仇,你幹嘛點她穴道?”多鐸道:“有她在,咱們心神不寧,動起手來不能隨心所欲,有她在不免言語過多,你我拳腳便受約束,心中只念著她,所以我點她穴道,讓她不能說話,咱們兩個人可以心無所忌一心一意地好好地打上一架,以斷恩仇!”

 朱懷中道:“好,出招!”多鐸也不是虛情假義之人,雙掌呼地拍來,罡風而來,颳得人臉生痛。朱懷中見他懷著殺人的心,知道自己已無須再加忍讓,今日他們可以解決昔日恩仇,所謂的一笑抿恩仇只怕做不到,因為他在看押兵士和送飯的人口中時不時聽到這位攝政王誅殺天下反清復明的志士仁人,所以死在這位攝政王手下的人何止千萬,在他眼中天下反清復明人士都是可殺不可留之輩,今日對敵自己怎麼可以仁慈,要為死去人討個公道。

 他見多鐸雙掌拍到,並不正面變敵,身形一變,躲過來招。多鐸雙掌拍在石壁之上,整個牢房都為之動了動,可見他已是全力已出,似乎不死不休。多鐸見他躲過,身形並不遲純,反見輕靈,心想難道我先前的想法錯了,原來他在牢中這二十年的時光並未將武功落下,自己可是小覷了他。他雙掌又自橫掃而至。呼嘯聲中含著戾氣。朱懷中見晚晴福晉正在其側,百忙中抱起她向一旁躍去,不料身形便顯得拙劣。多鐸見機的快,雙袖一抖只聽得“嗖嗖”聲響,原來他袖中有箭,是為袖箭,而且有毒。朱懷中身中毒箭,跌倒在地,面色發黑,顯見是箭有巨毒。多鐸見狀哈哈笑道:“朱懷中,我本無意殺人,奈何你迫我出手,是你要死,這可怪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