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手推開生死門.兩腳踏翻塵世路.
袁承天讓茅元名默寫這《無相密要》,起初他尤自不肯。袁承天實在著急,心想:碧兒體內之毒已不能再加拖延,否則決無幸理,而眼見這茅元名著實可惡,不肯默寫這經書的要旨,真是讓人著惱。茅元名只閉目無言,對袁承天著急視而不見,彷彿別人的生死他全然不加關心。袁承天見好言相勸無用,便伸出食、中二指,說道:“茅長老你既然不肯,在下只有用強,你可莫怪。”茅元名依舊不加理睬。袁承天見他依舊不為所動,便伸二指一點關元、命門、神闕三穴,又手指一轉點他腰背部關元俞——這處穴道是藏存元陰元陽之氣,古人這樣認為,所以最為緊要,倘若此穴道一旦受制,人體氣力不足,便自損耗,如果施手之人再以功力注入便會讓受者奇經八脈走亂,體內彷彿萬千蟲蟻齧咬,痛苦難當,只有親臨者才會感受到無比痛楚,有時讓人生不如死,只是這手段太過毒辣,當年趙相承傳於袁承天便囑咐於他,事情不到萬不得己之時不可用此絕戶手段,因為有悖俠義,只是用於惡人身上,方是正道,所以今時今地袁承天為救師姊碧兒,也只有出此下策,別無選擇,因為這些時日碧兒的病症情形更加不堪,大有難以為繼的現象,所以他只有棋行險招,這也是無可奈何,因為在他本人看來出此下策殊非光明正大,似乎有違俠義之道,可是為了救人也只有如此履行,再無他法。
初時茅元名還可以忍受,可是愈到後來額上汗珠滾滾而下,到了最後關頭全身都不自禁抖動,只好委屈求全,雖然內心心不甘情不願,可是此時已是受制於人,不得不為之。
當袁承天拿到他所默寫的經書要旨,便潛心一致修練,練至半途覺得膻中穴有股勁力潛走經脈,心想:這就對了。他轉頭解開穴道,對茅元名道:“茅長老適才實在事出無奈,多有得罪莫怪!”茅元名哼了一聲,拍衣起身,頭也不回,揚長而去,頗有憤憤不平之意。這時碧兒正倚門而望,見這茅元名話也不說半句便自揚長而去,心中亦有不平之意,說道:“阿天,這魔教長老焉也不通人情事故,便此甩袖而去……”袁承天不以為意,笑道:“他心中一定惱火我出手制他穴道,讓他身受萬千苦楚,他心中難免有不平之意,這也怪他不得。”
碧兒忽然問到采薇姑娘怎樣。袁承天便說她原先不肯離京而去,後來在自己的耐心勸導之下離開京都,去往江越地帶聯絡天下各地勢力,意欲再行反清復明之舉,因為她的心中放不下義父的未竟之事業,更加惱恨這攝政王當年矯旨害了義父,雖然今次行動失敗,可是來日方長,總有再見機會,便不相信總不成功,她信事在人為,——更何況世上還有袁大哥,還有他領袖的袁門的勢力,雖然看似渺茫,還要持之以恆,因為心中有那不滅的理想!
碧兒見袁承天說這話時凜凜有威,大大的眼睛中都有熱情,也許在他這一生憂患之中,初時不明白生死大道,後來入了崑崙派,在師父的引導下便明白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明白人生於天地之間固然要留取正氣,更要青名留史策,便如當年文大人所說: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英雄磊落之行,方不負這少年頭!她心想:自己這位同門袁師弟一向光明磊落,心不藏私,有時為別人可以自己性命不要,可是別人有時視他如草芥,嘲笑他不識時務,不知就裡,只是一味我行我事,從來不會奉迎附和,彷彿不知人間事務之人,所以江湖上個個門派都視他為異類,覺得他的事業終難成功,因為滿洲人入主百多年,根基已穩,所以反清復明事業在他們看來也只還過鏡中花,水中月,終是不可成就,也許一切都是徒勞,所以都不看重,眼見他們袁門居無定所,飄蓬江湖,彷彿浮萍,頗有些顛沛流離之苦況,便不明白為何不投身清廷,換取榮華富貴,偏偏自尋煩惱?只是他們一般不明白天下大義所在,這也是當年袁督師為何受不白之冤身死京都菜市口,而不行反叛之心,如若當時之事身在遼東不受君命,不回京都,正所謂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外可以便宜行事,這樣也不會有大禍臨頭,只是他有碧血丹心,萇弘化碧的志向,所以願一死謝天下,以期喚醒奴役不自覺醒的人,只可惜禍不旋踵,義軍攻入Bj,君上自縊,以致身死國滅,著實是為千古恨事!
袁承天依照那茅元名所默寫經書要旨為碧兒療傷去毒。他的雙掌抵住其命門穴,以內功心法注入體內,再以崑崙派無上之玄門正宗續命丹手功法,依照經書所謂的七竅八脈,陰陽走向,以期迫出她體內蘊藏之寒毒。碧兒可以明顯感受到有股真氣遊走體內,貫注天靈又下行諸穴道,以至腳下湧泉穴,處處透著舒坦,很是受用,可是過不多時,便有一絲絲細微的氣息湧向眉間穴,再自擴展,亦自冰冷,而後隱隱生痛,初時不覺,而後慢慢延展,以至頭腦生痛,只見有汗珠落下。此時袁承天也覺這功法手式不對,哪裡出了紕錯,可是一時再要收手,似乎不能,氣息亂走,心中一驚,這是要走火走魔的徵兆,可是要提掌離身已是不能。此時兩個人臉色漲紅,一個是受力而至,一個是要走火入魔。
袁承天待要收手,已是不能,因為此刻正是水火相濟之時,自己若要收手,那麼碧兒勢必重回先前的症狀,於事無初,自己似乎可免走火入魔之虞,但是終究是利大於弊,得不償失,所以他一時權衡不下,不知如何是好。此時背後傳來桀桀的笑聲,有人說道:“袁師弟,你又何苦來著!”聽聲音卻是大師兄傅傳書。袁承天轉頭正見他從外面施施然走來,冷冷看著他,又道:“碧兒的症候本來可以延遲不死,只怕他這樣一來,反而壞事,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因為而死!”
袁承天自然聽出他話中之意,原來這茅元名所默寫的經書要旨不完全是對的,竟然後面是錯的,原來這是他們的計謀,自己還是太大意了一點,終究上了當,險險兩個人喪命當場。傅傳書又道:“師弟你武功才志確實出乎其類,拔乎其粹!有時我便想這世間‘既生瑜,何生亮’咱們兩個終究不可以共存,所以師弟你莫怪師兄手下無情,這些都是你逼我的,否則我何至於此?”他言罷,出手點袁承天背後穴道。袁承天撲通倒地。碧兒見狀驚道:“你要殺他?”傅傳書道:“碧兒,你放心我現在還沒有殺他的心思。我要交給攝政王,讓他親自處置!”
碧兒驚道:“那他豈不死定了?你不能這樣做?他可是你同門師兄弟,你怎麼可以這樣無情無義?”傅傳書冷冷道:“天下但凡忤逆我的人都要死,更何況他屢次觸我逆鱗,所以只有死!”其實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他沒有說出來,那便是我得不到的人,別人也體想得到——因為他心中也著實喜歡清心——先前他對碧兒一往情深,可是後來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知道他和碧兒是不可以的,心中懊惱,更多是痛恨這個小師弟奪人所愛,似乎在崑崙派人人都願意與他親近,而刻意疏遠自己,所以他便嫉恨這個小師弟,處處要置他於死地;今次雖不立刻殺他,交到攝政王手上,是意有圖謀,借人之手嫁禍於人,因為攝政王一直惱恨袁承天害得世子多福安有時如傻子一般,腦子不甚靈光,其實害多福安這樣子的是他——傅傳書,他的嫁禍於人的計謀,讓小師兄受這汙名,好讓三方勢力爭鬥,因為只要自己將袁承天交到攝政王手上,他決然不會留下他性命,會直截了當殺了,這樣清心格格必然懷恨在心,勢必鼓動額駙海查布處處與多鐸過不去;再有便是當今的皇上,他如果得悉此事,勢必龍顏大怒,雖然他也恨天下的反清復明組織,可是這袁承天又自不同,他們似乎有種英雄相惜的氣慨,所以如果這攝政王一怒之下殺了袁承天,那麼皇帝必然會遷怒於他,決然不會善罷干休,這樣一來三方角鬥,無論誰勝誰敗,對自己都沒有壞處,只有好處,自己正好混水摸魚,獨得其利,待到一有時機,登高一呼,借反清復明之口行自己逐鹿天下之心,那麼便出師有名,只說先前自己投身清廷是為了偵得朝廷機密,是為了天下漢人的江山所想,非是為了那榮華富貴的虛名,到那時不由得別人不信!
傅傳書想到得意之處,不由得笑出聲來。碧兒聽他的笑聲肌膚便緊一緊,因為他的笑聲之中雜著殺人的意味。他見碧兒滿眼驚慌,說道:“碧兒,我怎麼會殺你,護你周全還來不及呢?”碧兒哀哀求肯道:“大師兄你不要殺他好不好,我求你了!”傅傳書見她求自己不要殺了袁承天,心頭更加惱火,心想:你幾曾這樣為我著想過,今日為了他千求百肯,呵,好得很,你要他活,我偏偏要他死,而且死得如當年袁督師那般——大志未酬,讓天下都看看是他袁門的少主厲害,還是我崑崙派掌門計高一籌。
他負起袁承天大步走出。碧兒本意攔他,怎料腳下虛浮,向前一衝,撲通跌倒塵埃,哭得塵埃相和一時汙穢不堪,可是她那顧得這些,只是心中難過,心想:難道袁師弟便這樣走了,不行我要尋找袁門的四大堂主還有那丐幫的四袋長老尹志翻,似乎丐幫之中也只有他自命清流,不與旁人自甘下流,不為清廷賣命是個真漢子!如果讓他們合力出手,救他們袁門少主不死。只是目下茫茫,那裡去找?
傅傳書雖聽到身後碧兒的哭泣聲,卻不作答,權做不見,徑自而去,只有碧兒一個人孤零零在風中不知所以,忽又想起爹孃,如果他們在也不會受這苦楚,而今袁師弟命懸一線,自己目下無礙,只是……她又覺得萬念俱灰,覺得世間萬事皆可拋,——可是這又不成,自己怎麼可
可以不顧袁師弟的安危,他可是袁門少主,一生道義所在,還有反清復明的事業要他去做,所以自己便沒有懈怠的理由。
蒼穹陰涼,已是十月末的天時,已是寒冷,城外長河結冰,尤有賣炭翁進城賣炭,尤見他們滿面蒼蒼煙火色,一生都在掙扎中,都在苦難生涯中捱日子,彷彿生來世間便是受苦受難!問天也無情,問地也無語,彷彿此生都是大夢一場,說什麼榮華富貴,也只不是過眼雲煙,留不住一世的繁華!北風吹動滿天愁,陰雲四合,眼見得便又是一場大雪,那樣一來民生更艱,老天也不睜眼,看看世間的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