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寂寞泉臺呼君遍.只是不相逢.朦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面
細雨空林,絲絲冷雨挽風片。細小孤魂,伴個人兒便。
寂寞泉臺,今夜呼君便!朦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面。
采薇姑娘見到這位少年天子,只是看著眾人,並不出手;其實他此時此刻倘若出手,在場眾人性命無一倖免,因為人人都在性命攸關之時,誰也不可以撤手,否則功潰一簣,所以只有心無所騖,目不旁觀,一心一意為少主輸入內功心法,否則一旦撤掌,少主便有可能內息紊亂,難以自控,大有走火入魔之虞,所以人人均知這位少年皇帝倘若此時殺人,可說是易於反掌,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雖心中憂慮,奈何此時不能撤手,人人心中都隱隱不安,可是卻不見他出手,只是負手於後,看著他們,並無惡意。
采薇姑娘雖可以行動,奈何體力不支,所以只有倚柱而坐,盯著嘉慶皇帝,只要他稍有殺心自己便是性命以搏,也不能讓他得手。嘉慶皇帝見她對自己戒備,不由得笑了起來,只是聲音略小,不願驚擾他們,否則眾人一旦走神,走火入魔,便人人經脈俱廢,都成了廢人!
又過小半個時辰,眾人收手,因為此時袁承天於水火交融之際生死大關頭已過再無性命之憂,更兼身側有敵人窺伺,所以眾不敢掉以輕心。袁承天見嘉慶皇帝臉上波瀾不驚,只是看他。袁承天走出祠堂來到天井。嘉慶皇帝也輕步而出,說道:“袁兄弟,朕知道你放不下‘反清復明’的事業,你們漢人為什麼要這樣執著?今日我到祠堂,一見袁督師畫像,見他神情憂鬱之中又透著沖天之志,而且有不屈下塵的樣子,才始明白天下族人少有如你們漢人一般意志堅強勝逾鐵,更加敬仰當年袁督師的碧心丹心,萇弘化碧的忠義,天下少有如此者!更兼他臨刑之時所說: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這是何等的英雄氣慨,朕恨不能見其當面,與其並世,一睹其這位不世出的英雄!袁兄弟你知道朕為什麼處處衛護於你?”他不待袁承天說話,又道:“皆因你的性格和這袁督師如出一轍,毫無二致,所以當初朕與你一見之下,便倍感親近,因為天下從來的英明君主親英雄,遠小人,自古皆然,朕也不例外,所以……”他看了看袁承天不再說下去。袁承天道:“永傑,你難道不明白你雖救我,可是我卻放不下心中理想,咱們也許將來兵戎相見,你到那時不後悔?”
嘉慶皇帝道:“與英雄為敵,朕意甚快,豈有遺憾之說?你們袁門屢次三番行忤逆反叛大罪,罪在不赦,換作別人朕早已天顏震怒,只是卻是你?朕於心何忍!你也不必感激於我,因為咱們本就不相融!朕是為了祖宗之社稷才容忍攝政王捕殺天下亂黨,其實也並非全是他的意思,朕也是默許的,因為這得之不易的江山縱然不能失之我手,否則朕便罪莫大焉,將來無顏見祖宗於九泉了。”袁承天見他說得是肺腑之言,知道他處處衛護自己袁門,是以才可以在江湖安身,否則可難說了。
袁承天道:“永傑,但不知格格現在將軍府可好?”嘉慶皇帝不意他會問起清心,說道:“你不問,我倒忘了,聽聞太醫院的太醫丁長春說清心前幾日偶染風寒,已是臥榻幾日,似乎不見好轉。朕便不明白,一個小小的風寒何至於久治不好,後來朕便明白這是相思入骨,非一味藥可解!袁兄弟你猜是那味藥?”袁承天並不說話,因為他已知道,所以只不說出口。
嘉慶皇帝看了看他,然後呵呵笑道:“袁兄弟,這味藥是當歸——這便是你迴歸京都,與她相見,可說勝似世間的千萬草藥!須知相思最難治,只有相思人;所以你莫要遲疑,否則清心只會更加病入膏肓,便是華鵲在世也是無救了,所以袁兄弟,朕正愁苦,不意今夜聽到大內侍衛說你們劫殺官軍,脫便悄悄地潛出禁城大內,尋思你們必定匿身於袁氏祠堂,因為再無去處,不意真被朕猜中,及時趕來,驅走官兵,化解危機,否則又免不了兵戈相見,又死人命,殊不可解。”
又過二日,京城治安稍好,因為捕捉不到袁承天他們,以為他們當時已潛逃出城,也就免了宵禁,恢復如常。
這日一乘小轎自將軍府而出,徑到這袁氏祠堂。轎中走出清心,只見她憔悴了絕世容顏,走路輕浮,有侍衛要上前攙扶,清心斥其退下,她要一個在那,餘人退去。轎伕和待衛不敢忤逆這位格格的意思。清心看了日頭已然正午,已是姍姍來遲,因為這一切皆是皇帝哥哥安排,要她在祠堂與袁承天相見。
這時鄰屋中有小女孩在誦《楚辭》,只聽她稚嫩的語聲傳來,卻是:“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登白薠兮騁望,鳥何萃兮蘋中。罾向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君子兮未敢言!”這辭中之意正可表達此時清心對袁承天之想念,原因喜歡一個人於這一生中終究不可以忘卻!當年唐明皇之與楊玉環,近代寶玉之與黛玉皆是如此,所謂“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從來如此!”
袁承天見清心時日不見,面容憔悴瞭如許,再無昔日的嫵媚如花的情形,顯得愁苦良多,不覺的心中苦痛,哽嗓咽喉,一時有言難說。清心見天井之中再無他大,不禁撲在袁承天的肩臂啜泣如雨,將心中許多的委曲全都哭訴出來。袁承天見她哭得梨花帶雨,欲推還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這樣任由她哭下去。——其實他的內心又何嘗不苦,心想:上天註定我一生漂泊,再無定蹤,——至於清心,她終究錯付了人,這又怨得誰來,也許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非你我可以改變,似乎再無別的抉擇,只有俯首聽天由命了。
又過半個時辰,袁承天見她猶自不肯罷休,便輕聲說道:“清心你不要再哭了,否則我也傷心起來,咱們大家一起哭?”清心想想也對,自己這樣豈不是讓袁大哥平空多了愁苦,——本來他便憂患苦多,自己何苦又招惹他又生煩惱?這樣真是不應該!她收住了淚,再抬頭看時只見袁大哥滄桑了許多,可是風霜依舊掩飾不了他眉眼俊逸,只是多了幾許白髮,這是她不經意間的發現,心想:袁大哥為了心中那份理想奔走江湖,著實不易,人生於憂患之中,不知何時是生涯的盡頭?
袁承天說道:“我聽你皇帝哥哥說你近來得風寒,日重一日,禁城大內太醫院的太醫也是束手無策,不知可有此事。”清心低頭捻動衣裳,低低道:“卻也不知為何,總是心牛煩惡,整日價渾渾沉沉,彷彿大限已至的情形!”袁承天道:“胡說,清心依我看你只是經脈錯亂,思想胡思所至,那有什麼大限將至無稽之談!”
清心道:“有時我便想死了倒好,勝卻在世間受苦!別人受苦我心中便自難過,有時卻是無能為力;我受苦,別人對我也是無能為力,你說這不是一種折磨和苦難麼?”她停了停又悲苦道:“世人皆畏死,可是死又有什麼不好,權當大夢一場!生時是大夢一場,死又是大夢一場,我們人人迷而不知悟,正如那六如居士,桃花庵主所言: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飄流在異鄉!”袁承天見清心說的婉轉悲苦,知她心中對那海查布猶有不平之意,然而事已木已成舟,想要脫此樊籠卻難——因為世俗的禮教大防,是世人所必須信奉的不二信條,便是袁承天也不能違背這禮教,而與清心攜手而去,那樣太過驚世駭俗,亦不是他心中所願——因為他只願這清心餘生都在歡喜中,然而實在的情形卻讓人心灰意冷,彷彿永不出頭之日。他寧願自己抗起這生命沉重的枷鎖,也不願看到她人流淚苦楚,——因為他有顆愛世人的心。
京都此時已近十月天時,天氣驟涼,萬物枯槁,只待來年生花發芽。涼風吹來,清心柔柔弱弱的身體搖擺,彷彿風中一片幹了得枯葉,看著讓人心痛。袁承天輕輕說道:“清心,你內息經脈受滯,而且神思紊亂,非導入正道,經脈方始活躍,否則太多湯藥亦是無用,我為你打通經脈!”清心雖武功技藝不甚高,但是她也時常與府中侍衛過招,自然明白經脈一道,所以她並不加以拒絕。
白氣氤氳升騰,袁承天以己之力迫清心體內邪寒之氣而且,其實這已經大費周章,非但費自己的內功心法,更加損失自己武功,這幾日他連續為采薇和這清心格格以內力輸入體內,讓其正氣導入正軌,已是有所損失,可是他總不能無動於衷,又況且這二人都心儀於己,自己不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
屋外忽然傳來有人腳步聲,似乎很急促,門板當地一聲,只見有人踹門而走,見到袁承天正雙掌抵背清心,見此形狀不覺沖沖大怒,大叫道:“好,你們兩個人……”袁承天撤掌回看,卻是那將軍府的海查布。他見到袁承天怒目圓睜,:“好你袁承天,……你們……”他一時氣得說不上話,他以為他們越禮而為,其實袁承天一向秉承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禮教,更有坐懷不亂之柳下惠之風範,是以袁門上下一眾敬他如上人!今日他的行為反而被這海查布誤認為袁承天對清心有非分之想,非分之事,所以驚怒異常。他口中喃喃道:“我道清心你這些日渾渾沉沉,全然不睬我,今日忽然有了精神,巴巴地讓侍衛帶你出將軍府,我道為何?——原來與人廝會?清心我從來對你一往情深,你呢?對我不冷不熱,我在你心目之中什麼都不是?我堂堂將軍的令公子,身份不可謂不尊崇,卻連他——這個忤逆朝廷的亂黨也不如麼?清心,你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目眥欲裂,神情透著可怕。清心見他狂怒的樣子,心有不忍,可是心中更有氣,心想:你這樣不分皂紅青白,出口傷人真是可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