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拔劍問天天不語.料天還愧負男兒
趙碧兒攜同師兄幾人衝出將軍府,各人所踏雪犁行在大雪之上,此時但見伊犁城外雪花滿天,鳥跡絕蹤,不見春日之嬌嬈,而今已是冰雪滿天的世界。
大雪地上只有巴圖巴巴地望著趙姑娘舍他而去,心中五味雜陳,風中猶自有淡淡的幽蘭氣息。他被趙碧兒挾持至伊犁城外,見後面猶有官兵遠遠尾隨,尤其伊犁將軍蘇寧傑更是神情緊張,害怕一個不是這趙碧兒出爾反爾,一怒之下殺了巴圖,那可是他所不願看到的情形,所以喝令官兵不得尾隨過近,怕趙碧兒暴起殺人之念,那麼巴圖的性命便危殆之極,是以官兵誰也不敢違背長官的命令,在大雪中艱難行走,誰也不敢說個苦字,所謂:軍令如山也,軍人是應服從命令為天職;是以北方強鄰雖覬覦良久,亦不敢越雷池之一步,便是有伊犁將軍蘇寧傑節制南疆與北疆之緣故!
巴圖眼見的眼前之人越行越遠,消逝在茫茫白雪中,不可預知的是未來,心中卻然放不下,原來喜歡一個人只是一剎那,世間竟然一見鍾情,也許此生便難以放棄,可是人家也許不在乎;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可是自己實在捨不得,便是她一路挾制自己走出將軍府,那時好想這樣與她一路同行,心中又何懼生死!那時巴圖心中已然將生死看淡,只覺此生不可無她!而今眼前只有漫天雪花而來,將他裹襲在其間,只是他已然嗒然若喪,物我兩忘,不一刻便被大雪裹成了大粽子,——還好有名將軍府的親兵見狀慌忙將他身上厚厚的積雪除去,惶恐中呼喊道:“阿哥……你又何苦自苦?也許趙姑娘她已心有所屬……你又何苦自己折磨自己?”
巴圖從迷茫中醒來,見是自己最為親近的親兵侍衛阿難,本來要震怒的他收起了怒火,說道:“我沒事,對了阿難趙姑娘他們此時大約快到了崑崙派了吧?”阿難道:“到是快到了,只是趙姑娘他們……”巴圖見這親兵侍衛阿難神情透著古怪,似乎有話要說,卻又怕這巴圖聽了之後更加著急,是以說話吞吞吐吐。巴圖已情知事有蹊蹺,不覺眼睛一瞪道:“阿難我一向待你如何?”阿難低頭道:“阿哥對情如手足,不分彼此!”巴圖大聲道:“這就對了,可是為什麼有事情你瞞著我,不讓我知道?”
阿難見巴圖發難,結結巴巴道:“不是的阿哥,我只是擔心你聽了之後更加難過。”巴圖臉色已變,說道:“還不快說?”阿難道:“我在將軍府時離紅智上人不遠,隱隱聽到上人交代官兵去往崑崙派必經之路埋下火藥,隱身雪下,只待他們崑崙派弟子經過,便引燃火藥,要他們死無葬身之處!”巴圖臉色更變,轉身便向茫茫大雪中衝去,心中只一個念頭:我一定要救下趙姑娘,否則她死了,我該怎麼辦?
阿難見巴圖不顧一切,如瘋了一般向茫茫雪地衝去,心想:他雖心繫於趙姑娘,只怕人家對他未必有意,可是世上之情往往如是,誰又可以置身事外?誰又可以不管不問?只怕世上之人沒有誰可以做的到。
巴圖衝出伊犁城外,可說是一路狂奔,也顧不得風雪襲來,心中只想得趙姑娘,似乎他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護趙姑娘周全。
他正走之間,忽然聽到一陣轟天巨響,只見通往崑崙派的必經之路火光沖天,更激的地上雪花四濺,幾丈裡許之外,可見這火藥之威力非常。巴圖心中一緊,心想:趙姑娘他們……他不敢再想下去,真的害怕她有什麼閃失。自己獨自一人留在世上焉無趣味了。
又行裡許,只聽到陣陣廝殺,只見白茫茫雪地之上,有人正自刀劍相搏。他幾個起落之間,已欺身而近,這才看清是張松山、趙同心、孟藥房和古之宗他們幾個崑崙派弟子與官兵廝殺,只是他們疲於應戰,一路奔走,所以身雖有武功,然而力有未逮,不如在此埋伏的官軍,以逸待勞,便有勝算,所以他們時時捉襟見肘,大有應付不濟的情形;只是不見趙碧兒?巴圖心下一沉,心想:莫非趙姑娘……他真得不敢想下去。
他並不去幫助官兵與張松山他們交手,只四下尋找趙碧兒。又行不遠,隻影影綽綽見到雪地之上似乎有人,只看不真切,又自前行,不覺驚呼出聲,這聲音帶著喜悅——那人不是旁人,卻是趙碧兒——這真是天可憐見!巴圖歡喜得像個小孩子,俯身查看,只見趙碧兒左肩臂血流不止,右臂卻垂了下來,不能動彈,她還有呼息,意識清醒。巴圖此時也不顧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將她負在背後,心想:自己這樣子卻不可以迴轉伊犁城,如被阿瑪看見定是不饒,而且還要置趙姑娘於囹圄之中,這豈非自己所願?看來只有在這荒外之地找一戶人家安身,才行為趙姑娘醫治傷勢。
他揹負趙碧兒轉身向遠處一住農家走去,背後傳來兵刃落地聲。趙碧兒在巴圖背上目光一瞥只見遠處張松山他們悉數被拿,凜冽寒風中只見一個紅衣僧人正自將繩索拋在地上,讓官兵將他們一個個束縛——這人不是旁人正是紅智上人;原來他安排官兵在雪中佈置火藥之後便回將軍府,可是又想不對,便是他們官兵只怕也著實對付不了張松山他們,雖然他們疲於奔命,但是畢竟人人身有武功,豈是尋常官兵可以對付的了的,所以他終究放心不下,便又自趕來,眼見他們雖是強弩之末,然而卻悍不畏死,如果不是自己趕到,只怕誰敗誰亡皆不可知!
紅智上人只顧與張松山他們交手拿獲,並未看見巴圖揹負趙碧兒而去,因為其實天色已黑,更兼大雪漫天自然看不太遠,所以並未發覺,便他們遠去的足跡也被大雪所覆蓋,再無從查起兩個人去了呢?
可是趙碧兒只有心灰意冷地看著師兄弟被虜而去,心中亦是有苦說不出,眼淚不禁流下,心想:如果有袁師弟在那會有此劫難?難道上天要亡我崑崙派——不是的,便是爹爹冥冥之中有知也會護佑崑崙派消除此劫難,因為在世上也唯有崑崙派可以與其它門派爭一日長短,本來可以光明正大,偏偏大師兄非接受朝廷敕封,做什麼春秋大夢,讓崑崙派的聲名毀於一旦,讓前輩令名蒙羞,實屬不智,而且荒唐,以致讓崑崙派從此再也抬不起頭,只有委屈求全,真是可悲!如果是袁師弟接掌掌門之位,又豈會做出此等不肖之事?只可惜大錯已鑄成,似乎亦無迴旋之餘地,只有讓一干崑崙派弟子負重前行,忍辱負重,似乎再無他途。你說她能不傷心流淚,又況且師兄師弟被虜去後,只怕要受重刑,幾乎是生死難知,難道……她頭腦一暈,加之一路奔襲,身心俱疲,便自人事不省。
不知過了多久,但覺有人將覆在她額頭的手巾拿去,又自在那喃喃道:“也不知趙姑娘會不會醒轉來,這……這已經過去了三天三夜——難道……”趙碧兒聽這聲音是巴圖的說話,勉強睜眼,但覺眼前有物模模糊糊,又過一會,眼睛適應了這渾暗的光線,這才看到巴圖正喜不自勝地看著自己,他的洋溢著笑容。趙碧兒本來對他殊無好感,在她內心深處覺得這巴圖身是伊犁將軍蘇寧傑的義子乾兒,似乎也好不到那去,所以心中便事先有了偏見,對他心生厭惡,覺得他處處顯得粗鄙,不近人情,論性情和麵貌怎麼可以和袁師弟相提並論,所以見了他正自雙目目不轉睛地看自己,便又悄悄地閉上眼睛不去瞧,心中只說我永不見他才好!
巴圖亦聽阿瑪說起過崑崙派的事情,知道崑崙派有袁承天——只是年前似乎被傅傳書這位新任第三十三代掌門逐出本派,永不得聽用,至於詳細情形卻是無人可知——也許因為袁承天還是袁門少主的緣故,更兼他們性情不同,所以不能相融,所以便離開崑崙派,重新領導袁門弟兄與朝廷為敵,似乎還想著反清復明;而傅傳書則屈身朝廷,受皇上敕封,兩個人一個是反對朝廷,一個是極力衛護朝廷,以至昔日師兄弟反目成仇,不共日月,如果說到誰對誰錯似乎確也難說,只是又聽阿瑪說這位趙姑娘心儀於這位袁承天袁師弟,因為袁承天俊逸出塵,為世所無,當真玉樹臨風,嶽峙淵嵉,胸中透著沖天之志,相形之下自己不如他,是現而易見的事,一時竟覺得自形慚穢,可是轉想又想:不成,他雖長得好看,但是卻是朝廷忤逆亂黨,終究是犯了十惡不赦的罪行,在朝廷是格殺勿論的大罪;而自己卻是將軍府的阿哥,論出身和身價那一點不比他強,自己為什麼要自慚形穢,理應挺起胸膛做人,自己將來可是要世襲將軍爵位,到那時不比他榮光顯赫?
趙碧兒好久不見動靜,便自又睜開眼,只見巴圖正自拾掇藥罐,準備煮藥。她這時才有功夫打量這處身之地——原來是一處廢屋——只見木窗已無,現下用破布堵,空空蕩蕩索然無物,給人一種蕭殺的感覺,夜深之時耳中又聽到雪下的吱吱聲,似乎比先前小了好多,透過門縫可見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彷彿無限延伸,不可見的盡頭,人生豈不也如此,漫漫人生路何處是盡頭?想到此處,但覺萬念俱灰,可謂一把辛酸淚,滿紙荒唐言。人生有苦難,盡在不言中!巴圖並沒有覺察到身後的趙碧兒醒轉,正自生火煮藥——一時搞得滿屋煙氣,嗆得人直流眼淚。趙碧兒實在忍不住,咳嗽出來。這聲音驚動了本已生火的巴圖。巴圖放下手下柴火,慌回身看向臥榻之側的趙碧兒,喃喃道:“趙姑娘你又醒轉來了?”語氣之中透著滿是關懷,彷彿眷戀中的情人。趙碧兒於煙氣朦朦朧朧之中見他真摯的目光透著熱烈的光,那種可望不可及的光,是種說放棄做不到,說擁有又不能的無奈,亦有種悽悽然的感覺。
趙碧兒又嗯了一聲,忽見他竟滿頭大汗,心想貴胄公子何曾做過這粗鄙,這也實在難為於他,便教他先用火折將少許柴火放入爐灶,待火起再漸漸放多,不可以一下子放了許多,那樣便密不透風,所以積壓所故,火苗不起便自熄滅,這樣下去永久也生不著火。巴圖依她所言,依法施為竟將火燒的熊熊而起,藥罐之中的草藥也沸騰,一時滿屋是豆蔻、白蘞、附子、白及、穿山甲和當歸、王不留行諸味藥物。趙碧兒又見巴圖褲管盡溼,可見他巴巴又去城中拿藥,這來返數十里,如若是青天白日倒也不難,只是目下是積雪沒膝的雪天便自不容易,可見巴圖這次是費盡周折也要護趙碧兒周全;想到此處她內心不覺暖意升起,心中感激,喉嚨哽咽,竟滿目含淚,心想:這巴圖雖相貌不堪,都是肝膽熱腸,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不可謂不盡力,天下哪裡找這樣的好人?可是她心中已有了袁承天,再也容不下別人!不知為何自從當年袁承天自上崑崙派習武,初一見識便覺得自己於那世之中似曾相識,彷彿那寶玉之與林黛玉之木石前盟,彷彿林姑娘是絳玉仙草,而寶玉是為神瑛侍者,去世在三生石畔候這絳珠仙草一生一世淚,償不完的孽緣,寶玉之前世為大荒山青埂峰下一補天未完遺下一石,來世化身寶玉要化解木石前盟,償還這一生的淚,他之與黛玉之完全的愛情,欲天下週知,可是人生總是充滿變數,亦非人力所能改變,所以天下盡有有情北雁南飛,有情人難成眷顧,只有三生石畔淚如雨下,唯有相對無語,訴不完的衷腸,還不盡前世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