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飛龍在天.目極八荒.龍戰於野.我帝軒轅(第3頁)
嘉慶皇帝見他神情間透著倨傲,心想:袁兄弟才是個真英雄,不為功名利祿所誘,而他的師兄傅傳書則相去甚遠,便不能相提並論,一個是性情高雅,處處透著肝膽熱腸,抱著家國理想;而另一個則處處藏著害人的機謀,野心勃勃,他們同出一門,卻是行為天壤,實在讓人嘆息:趙相承英雄一世,竟有徒如此……袁承天道:“不如我送你一程。”嘉慶皇帝和他久別重逢,正有此意,一敘衷腸,便一同在山間道上緩步而行。
月光灑在大地,雖已深秋,已是昨夜雪花,但是山花不敗,猶有菊花傲然,青竹松柏映得山間風光無兩。嘉慶皇帝話語之間自然說道近日京城所發生之事,他雖在皇宮大內,但是坊間亦有宮中侍衛和血滴子探聽京城事故,所以對袁門的忠孝堂主被押六和塔知之甚詳,又聽聞袁承天解救,他們退進六和塔內忽然不見,甚為奇怪,彷彿會土遁之法術,借道而走。袁承天自然不能實言相告,只說是以輕功逃走,否則此身牽連到攝政王府的婉兮格格,那樣不免多生事端,牽連無辜。嘉慶皇帝聽他說的含糊其辭,似是而非,也就不在深究,只是他頭腦之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想與這位袁兄弟抵足相談,以慰心中塊磊,只是他遲遲不說,因為他知道這位袁兄弟似乎內心對他們愛新覺羅氏有偏見,雖不厭惡也不喜歡,似乎介於兩者之間,所以他的這個想法只有落空,難以實施,心中長長嘆息,只有作罷!
他們正走之間只見前面不遠處有家小酒館,還未打烊,裡面依稀坐著幾個人。嘉慶皇帝興之所至,也便不急著回禁城大內,拉著袁承天走入這酒館。他們兩個人踏進只見這酒館之內擺設簡樸,稀稀落落擺著十幾張桌子,只有兩張桌子上有人;一桌是兩個相貌魁梧的漢子,衣著雖然平常卻透著官家之氣;另一桌是兩個耄耋老者,頭髮和鬍鬚都是花白,只聽一個瘦的臉上有麻點的老者嘆了口氣道:“自國朝以來人人但知榮華富貴,效忠朝廷,其實人人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身份,實在可悲而且可嘆!”另一個胖的老者道:“何嘗不是如此,人人都在溫柔鄉里,不知興衰榮辱,便是當年先朝存亡之時多少臨危變節之徒,投身賣國甘為敵國將領役使,掉轉刀頭殺戮自己同胞,不以為辱,反而人人沾沾自喜,自以為武功了得,立下功勳,他們人人手上沾著殺戮自己同胞生命的血,卻不知禮儀廉恥,忠孝仁義為何物,以至在世人眼中其行為很為不堪,甚而下作,可是這臨危變節,受命於先朝皇帝的股肱大臣卻一個個恬不知恥做起了外族朝廷中的大臣來,反過來幫助敵國征戰自己國家,極盡所能,比外邦人還狠毒,便是他們的不堪行為致使天下淪陷,漢人百姓至於倒懸苦難之中,哀哀可悲!”臉有麻點的瘦老者飲了一杯酒,已將一張鹹豆皮送入口中,咀嚼幾下,醉意微燻道:“只可惜咱們晚生幾十年,否則投身行伍,定當殺盡天下這些不仁不義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還天下一片清平盛世,何如現在咱們老死窗牖?”胖老者斜睨一下瘦老者,不無嘲諷道:“那也枉然,君上不明事理,剛愎自用,我小時候聽爹爹說起崇禎皇帝便是如此,聽不得臣下意見,他身為君上,卻不知唯小人佞臣不可信用,更加不知忠言逆耳利於行,苦口良藥利於病的千古顛簸不破的道理,以至他錯殺忠義千秋的袁督師,以至遼東寧遠城再無能征善戰的良將把守,讓後金滿洲人有機可乘,這也許是天數使然,命該如此吧!”
嘉慶皇帝和袁承天在一張臨窗的桌子落坐,要了蠶豆和豆皮便自吃起來,但覺淡鹹入味,竟然比之宮中的滿漢全席還要好些。臨桌的兩個魁梧大漢聽兩個行將就木的老者議論國事,臉上顯得不屑的神情,潛意識便是你們也配談論國語。
兩個老者自顧自話,他們都似乎有些醉了,說話便有些口不遮攔。麻子臉瘦老者道:“咱們不提往事,便說國朝以來之事。便說國朝定鼎以來,有位洪中堂,是前朝的相國,曾降農民義軍,在國家存亡之秋,他臨危變節,不思為國盡忠,反而身降敵國,率兵殺戮自己的同胞,比之滿洲人還狠,極盡效忠之能事,連外族的皇帝都為之側目,有不忍之心,可是這位洪中堂卻心安理得,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不妥的地方,世人極為貶斥此人,可是此人渾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是生前榮華富貴,何管身後罵名。且說這一日,皇帝恩准他告老還鄉,他便思量建一宗祠,以旌其表,意思是自己功名蓋世,為當今皇帝所賞識,自以為有功於當今於後世,洋洋自得。待祠堂落成,便派家人看守,次日天明,只見祠堂橫匾是‘三朝元老’,左右楹聯卻是:左聯一二三四五六七,右聯孝弟忠信禮義廉。這位洪中堂看了不解,有人見了便知其意,原來左聯少了八字,那麼便是忘八,而右聯少了恥字,便是無恥,這不就是‘忘八無恥’,可見世人是多麼痛恨那些做了亡國奴還自得其樂,誓死效忠異族的漢奸敗類!”
胖老者道:“何嘗不如此,你這個故事固然是好,我也耳聞一事,確實存在,也是說的這姓洪的。這位洪經略南征凱旋後,率滿洲兵士路過金陵,祭奠陣亡的將士,恰有他原先部下來投貼拜謁,而且呈上文章,請他上看。這位洪經略推說老眼昏花,看不真切,要他拿下。這位部下卻也倔強,便說經略你且坐下,待我讀給你聽。這位洪經略便不能強推,只有不情不願坐下,聽這人讀來。於是這位部下神情鄭重,從容不迫從袖中取出文章,便自當著這位洪大人的面大聲郎讀,甚至帳外之兵士亦可與聞,原來這是當初明崇禎皇帝聽到洪承疇與清兵大戰於松山以身殉國所寫的感人肺腑的祭文,誰想這位被皇帝所推崇的忠良之臣,卻在被清兵俘虜之後,架不住多鐸的利誘,竟而賣國求榮,做下了有辱君上的事,可見世間那有的忠君護國之人,如袁督師一般肝膽崑崙的又有幾人,世間多是卑劣無恥小人,便是這洪某人一生為惡,竟得了個壽歸正寢,你說世間那還有天道好還一說,那不都是騙人的玩意,蠱惑人心吧了!以讓惡人大行惡事,不被揭發,好人活得戰戰兢兢,你說這世間還有天公地道麼?”麻子瘦老者道:“可惜世道從來如此,誰可改變,可恨惡人得了善終,好人枉死!”
旁邊那兩個魁梧大漢,其中一個虯髯的大聲道:“兀那老者你們兩個膽敢胡說八道,洪相公於國朝有不世之功,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沒有他國朝也不可能這樣便入主中土!”另一個歪嘴大漢道:“何嘗不是如此,得民心者得天下,你們都是行將就木之人,又懂得什麼軍國大事?小心我將你們押入有司衙門,將他們問成死罪,罪名是誹謗朝廷命官,就問你們怕不怕?”瘦子麻臉老者醉意上來,便言語無狀道:“便是你們這些認賊為父的奸人,以至害得天下百姓生不如死,人人自危,你們還恬不知恥,大言不慚,效忠朝廷,在你們眼中但知有朝廷,不知有天下千千萬萬受苦的百姓?你們還有人心?”
虯髯大漢忽地抽刀在手,亮出腰牌只見腰牌之上寫著洪,那麼這便是他的姓,原來他是有司衙門中人。胖老者嗤嗤笑道:“原來是那姓洪的後人,我道殺氣也大。我們只說閒話,又犯著什麼朝廷律法?”虯髯大漢冷笑道:“我就是王法,你方才大言不慚,詆譭朝廷命官的令名難道還不犯法?”另外那歪嘴大漢也嗆啷一聲從胺間取下鐵鐐嘩啦啦地便往這兩位老者頭頸套去,心想你們今日便伏法受刑吧。
只是他焉也自以為是,這兩位老者雖看去平平庸庸,似無所能,而且兩個人似乎都有些醉了,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可是世間之事,往往事與願違。只見這兩位老者拍桌而起,恕斥道:“鷹爪子,平日你們欺負人慣了,今日撞到我手,豈能由你們自去,留下命來!”
嘉慶皇帝但笑不語,他要看這兩位老者如何應敵,再看這姓洪的官差如何表現。袁承天頭腦卻是適才這兩位老者所講的那兩則故事,只覺意味深長,意有所指,只是不明言而己,只要是人便能聽出二人的愛憎分明的義氣,心想:世上有好人和惡人,本應好人長壽百歲,有時往往不是,所謂天道好還也不應驗,不知為何?世人皆信神明,而神明卻不護佑好人,卻讓惡人逍遙法外,不知為何?有時他想:世間果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