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好乖(第2頁)
病勢有多重、毒性發作得有多烈,能把好人折磨成什麼樣,老大夫也說得很明白了。
才過去兩日,得是多重要、多要緊的事,能讓沈閣從榻上爬起來親自去做?
巡城御史幾乎厥過去:“繼續挖……挖到底!”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巡城御史暴跳如雷,“就算炸碎了、燒焦了,骨頭呢?骨頭也得翻出來!”
一應人等叫苦不迭,又回去繼續刨地,無人留意角落的少年民壯隱入陰影,一閃就沒了蹤跡。
……鬱雲涼獨自在京中穿行,走得極快。
等他回到那座宅子時,手裡已多了幾味藥材、一隻雞,一瓶新買的傷藥。
鬱雲涼把這些放在前院,鎖好大門,直奔陽光最好、最舒服的那間廂房,放輕力道推開門。
祁糾聽見了動靜:“怎麼樣?”
“還在找。”鬱雲涼小心地將他扶起來,“一時半會找不完。”
祁糾靠在軟枕上,抬手摘了他頭上沾的樹葉,又摸到一手露水。
鬱雲涼這才察覺自己這一身狼狽,有些不自在,攥了攥袖子:“我……去沐浴。”
“算我一個。”祁糾說,“咱們兩個都得洗洗。”
昨夜奔波一宿,直到最後,祁糾也沒能順利從緩衝區出來。
鬱雲涼叫不醒祁糾,就攥著右手臂站起來,一刻不停地垂著眼忙碌。
他一點一點,把祁糾用大氅裹牢了,從馬車弄下來,又連拖帶抱地送進裡屋,搬到榻上。
這些事被他做得越來越熟,每一步都完全不必特地停下思考。
鬱雲涼把祁糾安置好,自己
也就用完了最後一點力氣,
握著祁糾的一隻手,
伏在榻邊,
昏天黑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
在明亮得有些晃眼的陽光和清脆鳥鳴聲裡,兩個人一先一後醒過來——按鬱小公公的吩咐,祁糾負責繼續躺著,鬱雲涼負責出門,去打聽外面的情況。
折騰到現在,這一趟才總算安生。
……倘若不去泡一泡那個溫泉,好好歇上一歇,都對不起現在正焦頭爛額的江順。
鬱雲涼聽了他的話,猶豫片刻,還是點頭:“……好。”
——溫泉的確是好溫泉,這事昨晚祁糾也聽系統說了。
因為泉眼處長了極為難得的藥草,這溫泉日夜流淌,也浸進去濃郁藥性,對傷對毒都有療效。
“只是殿下現在身子不好,不可受涼著風,還得多加些小心。”
鬱雲涼撐住床榻,站起身:“我去拿幾件衣服。”
祁糾又猜:“江順的?”
鬱雲涼笑了下,搖頭:“又不是。”
他不可能給祁糾穿一個閹黨的衣服,哪怕是新的、從未穿過的也不行。
衣服是他自己花銀子買的,連這銀子也是他自己的錢,乾淨清白,沒沾過腌臢的東西。
鬱雲涼回馬車上翻找,取了給祁糾買的新衣服,又並甜湯、丸藥,一起預備著放在溫泉邊上。
祁糾睡了一宿,稍微有點力氣,靠他扶著站起來:“小公公養我養得闊綽。”
鬱雲涼緊緊抱著他,正在思量怎麼做個能讓祁糾坐上去的板車,聞言抬眸,漆黑眼睛盯住祁糾:“這就算闊綽?”
“自然。”祁糾算賬,“我拐你回來,一共花了六文錢。”
——六枚銅板,兩碗甜湯,就這麼換了傷藥、馬車、宅子、衣服。
這筆買賣做得未免划算過了頭。
鬱雲涼知道他在開玩笑,眼睛裡微微笑了笑,並不說話,只是扶著祁糾往溫泉走。
“是我划算。”鬱雲涼扶他走出很遠,才慢慢地說,“殿下虧了。”
祁糾和系統重新算了一遍,賬沒算錯,也沒漏下哪個:“我虧了?”
鬱雲涼很篤定:“虧了。”
救他這種人,祁糾虧得不是一點半點。
他將祁糾扶到溫泉,小心攙著這人下去,又抬起頭,仔細查看著祁糾的臉色。
溫泉裡有藥力,對傷口是有好處的,只是再有好處,傷口蜇在水裡……痛是難免的。
祁糾昨晚為了救他,將他推遠那一下沒留力道,肋間原本快好的傷就又扯開,有血洇透紗布滲出來。
鬱雲涼跪在溫泉水裡,解開祁糾的中衣,將手覆住暗紅繃帶:“疼麼?”
“沒感覺。”祁糾挺舒服,閉上眼睛,“好了,先別忙……歇一會兒。”
鬱雲涼選的這地方不錯,是個小石臺,能靠著泡溫泉,還能曬得著太陽。
祁糾拉過鬱雲涼,叫他也躺下:“舒不舒服?”
鬱雲涼不懂得什麼是舒服,蜷在祁糾身旁,依然盯著那個傷口。
“你現
在……?()???*?*??()?()”
他忽然低聲問祁糾,“還不想活嗎?()?()”
祁糾愣了下,想起自己之前給“借匕首捅自己()?()”
這事做出的解釋,枕著胳膊側過頭,看蜷成一小團的少年宦官。
鬱雲涼脫了外衫,中衣的袖子被水衝得浮起來,就露出右臂那一大片弓弦勒出的淤青。
祁糾倒是及時給他上了藥,可惜鬱雲涼自己不知道養傷,三番兩次攥這條胳膊、迫著這一處更疼。
這麼折騰下來,淤青已經泛出些紫,半條手臂都腫得老高,看著相當觸目驚心。
還有前些天叫刺客掐著脖子,留下來的指印——鬱雲涼也半點都沒管,整天只知道啞著嗓子追著他上藥,現在喉嚨上都還是青紫的。
祁糾招招手,鬱雲涼跟著蜷過來,隨水流到他身邊。
“先別管我。()?()”
祁糾摸了摸那道淤青,“疼不疼?”
鬱雲涼很明顯疼得顫了下,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只一味看著他搖頭。
祁糾拿過傷藥,藉著溫泉水的熱氣,在掌心揉得化開了,給他脖子上抹。
少年宦官溫順地仰頭,跪坐在水裡,把喉嚨送進他掌中。
彷彿引頸受戮。
祁糾替他把傷藥塗好,剩下的撈過那條手臂,全抹在那片腫熱的淤青上。
大概的確是很疼,疼得鬱雲涼一下一下在他手裡打顫。
“忍著點。”祁糾說,“藥力得進去。”
鬱雲涼不說話,垂著打顫的睫毛,下意識就想去咬胳膊,發現咬不著,就又去咬嘴唇。
祁糾攔住了,拿過紗布疊了幾疊,塞進他嘴裡:“狼崽子。”
鬱雲涼沒聽過這種稱呼,咬著紗布愣了愣:“……什麼?”
“沒什麼。”祁糾摸摸他的腦袋,“我早點來就好了。”
他這話說得很溫和、很平緩,語氣沒什麼特殊的。
鬱雲涼卻驟然打了個哆嗦,臉上瞬間失了血色——方才上藥都沒叫他變成這樣,這一兩句話卻做到了。
鬱雲涼咬著紗布,身體止不住地打顫,喘息著蜷成一團,眼前黑霧泛得劇烈,力竭著往水裡滑進去。
他被祁糾撈起來,放在懷裡,一下一下地輕輕拍。
“來不及了。”鬱雲涼低聲喃喃,“對不起……我沒學好。”
鬱雲涼的視線空洞,盯著水面:“我學錯了,我不該聽他們的話,對不起,我——”
“來得及。”祁糾低聲哄,“有什麼來不及?你別聽江順胡扯。”
祁糾攏了攏手臂,低頭看著鬱雲涼:“你信他?他就快讓你偷得只能穿中衣褻褲上街了。”
鬱雲涼的臉色極蒼白,慢慢挪眼睛看祁糾,艱難地扯動嘴角,勉強笑了下。
祁糾知道他難受,抬手遮住少年宦官打著顫的眼睫。
江順把這些小宦官教成嗜血的殺手,教成順手的刀,又一遍一遍告訴他們,刀就是刀,別妄想著再做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