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好乖
宅子還當真能偷。
江順那座私宅,在京郊相當不起眼的山坳裡,藏了一片山清水秀、柳暗花明,有地脈湧出來的溫泉眼。
宅子的妙處在這一池溫泉,壞卻也壞在這一池溫泉。
本朝將地脈作龍脈,地下水龍脈無一不漏,皆要引入宮中,匯給那一心要奉天承運的狗皇帝。
江順就算再權傾朝野,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敢僭越到這個地步——以當今皇帝的猜忌心性,若真知道了這閹黨膽敢私藏龍脈,江順要丟的……恐怕不只是一頂烏紗帽。
這麼一來,這座宅子就成了個燙手山芋,丟掉不捨得,吞了又要命。
江順藏著這宅子,又壓根不敢去住,只能把地契鑰匙全藏在最隱蔽、最萬無一失的地方。
……
祁糾聽完了系統的劇透:“藏哪了?”
“兩天前,鬱雲涼給你偷了個黑花荷蓮紋瓷枕。”
系統說:“你枕了一炷香,嫌硌,就給扔了。”
祁糾:“……”
“鬱雲涼給撿回來了。”系統補充,“你家小公公挺節儉,準備拿它給你墊腿。”
從這個角度考慮,鬱雲涼上輩子還真是半點沒浪費。
至少江順這個權傾朝野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再叫鬱小公公這麼偷下去,只怕撐不了一年半載,就得傾家蕩產、流落街頭。
“也挺不錯,那溫泉對你有好處。”系統查了查設定,正要細說,被遠處嘈雜聲吸引,“……有人去你那破王府了。”
祁糾搭了個涼棚,隔街看熱鬧:“錦衣衛,巡捕營。”
本朝職權複雜,光是負責京城治安的就有五個:白日兵馬司、夜裡巡捕營,錦衣衛早晚輪班,外加巡城御史跟保火甲。
他這破王府炸得驚天動地,眼下還只是來了最近的巡捕營與錦衣衛,等過會兒嚇蒙了的巡城御史跑過來,還要更亂。
不論如何,這一炸牽扯的都是太子——哪怕是個早病得奄奄一息、遲早毒發身亡的廢太子。
這事只大不小,明日早朝上達天聽,還不知皇帝要怎麼震怒,怎麼斥罵那些沒腦子的東西。
行刺都沒個章法,弄出這種嚇醒滿京城的動靜。皇室顏面掃地不說,京城治安五所一個也跑不掉,全要磕頭請罪罰俸扣銀子。
也怪不得……上一世,皇帝死了、沈閣死了,朝堂能讓鬱雲涼拿捏得沒半點水花。
“這些人都帶著傢伙,估計是要從那些磚石瓦塊裡往外刨你……有人來了。”
系統及時提醒:“擋著點臉。”
祁糾適時往陰影裡歪了歪,將外衫扯亂了些,裝作夜宿街頭的落魄醉漢。
他本來就捱了一炸,身上確實也破破爛爛、沾了不少灰塵硝煙,這麼懶洋洋倒下去,也的確半點不顯眼。
一隊扛著鎬頭、舉著火把的民壯敲著銅牌,沿著這條街呼啦啦湧過去,也硬是沒看出他們要挖的廢太子,居然就這麼靠在一街之隔的樹下看熱鬧。
而同樣也沒人留意,這隊人的隊尾,
有道人影不著痕跡地停下來,一併沒入了這片陰影。
“殿下。()?()”
鬱雲涼撲在青磚石上,抱緊一動不動的祁糾,“殿下。?()?[(.)]??♀?♀??()?()”
他不敢不用力,又不敢太用力,小心地扶著祁糾坐起來,靠在自己身上。
“活著呢。()?()”
祁糾睜開眼睛,壓低聲音,“弄來馬車了?()?()”
鬱雲涼點頭,他同樣低聲問:“還站得起來嗎?”
祁糾自己試了幾次,吐了口氣笑笑,搖搖頭:“站不動了……拖我過去吧。”
鬱雲涼垂著頭憋了會兒氣,抱住祁糾,替他解釋:“一定是夜深露重,這裡太寒涼了,你受不住。”
祁糾把手落在少年宦官繃緊的手臂上,拍了拍,讓鬱雲涼放鬆下來。
鬱雲涼悶不吭聲,用大氅將他牢牢裹了,確認哪都不會磕碰,才咬著牙將人拖過牆角。
馬車就在街後藏著,離得不遠,看著相當氣派寬敞。
“哪來的馬車?”祁糾問了一句,就覺得白問,“對,江順的。”
這話總算讓少年宦官蒼白的臉上露出點笑,鬱雲涼搖了搖頭,低聲說:“不是。”
祁糾有點驚訝:“不是?”
“不是。”鬱雲涼說,“江順的馬車不好,配不上殿下。”
江順那幾輛馬車,又醜又顛簸,鬱雲涼嫌棄得厲害,早在暗中搗毀輪牙,跑快一點就要散架。
這馬車是五軍都督府的,他們的左右都督做盡虧心事,生怕鬼敲門,被鬱雲涼蒙著臉點起磷火嚇了一炷香,就哭著喊著交出了馬車。
……這些腌臢齷齪的勾當,只他自己知道就夠了,不該說給祁糾聽。
鬱雲涼也不細說,只是使足了力氣,扶著祁糾坐進馬車,躺進上好的軟枕貂裘。
祁糾笑了笑:“這倒是舒服。”
這次小公公被哄著了,點亮車內風燈,冰冷臉龐變得緩和:“殿下累了,就睡一會兒。”
他去前面趕車,從這到京郊不近不遠,要不想太顛簸,就要走大半個時辰。
祁糾的確累了——開全局視角本身就耗能量,這具身體剛毒發了沒幾日,又正是虛的時候。
從剛才起,他那個緩衝區一直在若隱若現的刷存在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又要給他彈出去。
鬱雲涼俯身,抱著祁糾調整姿勢,讓他躺得更舒服些:“這樣行嗎?”
“挺好。”祁糾左看右看,琢磨一會兒,“還差最後一樣。”
鬱雲涼應了一聲,等著吩咐,漆黑眼睛映在風燈下,一眨不眨盯著他。
祁糾從袖子裡摸出個柳枝編成的環,放在他手裡:“好好吃飯,長點個子。”
鬱雲涼怔了下,垂眼看著手心的柳枝,手臂凝定不動,
……這次他沒再把這東西還回去。
鬱雲涼把它收在貼身的衣襟裡,低聲說:“我個子矮,背不動殿下,殿下嫌我。”
祁糾枕著胳膊:“有點。”
他答得一本正經,少年宦官倒能分辨出玩笑了,真心實意地笑了下,認真答應:“好。
()?()”
“明日起,我每餐吃三碗飯,一斤肉。9[(.)]9?9@?@?9()?()”
鬱雲涼說,“很快就會長高。()?()”
上輩子他沒怎麼好好吃過東西,亂七八糟活著,個頭也照樣竄了起來,只是底子不算好而已。
這次他從十七歲起進補,吃肉吃飯、每日都去搬磨盤,不信長不出個子跟力氣。
這個回答還算叫廢太子殿下滿意,祁糾合著眼點點頭,輕拍了下他的手臂,就不再開口。
鬱雲涼握住那隻手,輕叫了兩聲殿下,不再見回應。
他就不再出聲,那一點很放鬆的神色消失了,又恢復往日慣常的面無表情。
鬱雲涼垂著頭,仔細將細絨厚裘掩好,掠回前室拎住韁繩。
馬車走得不緊不慢、十分穩當,用了大半個時辰,就繞進山坳裡的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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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捕營、錦衣衛、火甲民壯,加上一個大清早趕來的兵馬司,扛著鋤鎬鐵鏟,把破王府翻了個底朝天。
巡城御史站都站不穩了,叫人扶著,手裡捏著告罪辭官的奏章,一個勁打哆嗦:“……還沒找著?()?()”
“沒有。”來稟告的人灰頭土臉,“可能,可能是給炸碎了,燒焦了……”
畢竟整座王府都塌得差不多,這麼烈的爆炸,但凡有人在臥房裡,就沒有活命的可能。
至於不在臥房……廢太子去醫館看病,不少人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