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好乖(第3頁)
鬱雲涼信了,於是就去找辦法,把自己磨成更好用、更鋒利的一把刀。
但這路子好像錯了。
鬱雲涼殺了所有叫他不舒服的人,按照學來的法子向上爬,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連那個“一人”,也只不過是隨手推上去的牽線傀儡。
這些事,上輩子的鬱雲涼都做到了,卻還是不好受,很不好受。
夜半三更,從夢魘裡驚悸著醒過來,權傾朝野的鬱督公和那個蜷在牆角的小宦官……沒有任何區別。
終於想明白這件事後,鬱雲涼就不再怎麼睡覺,每天夜裡在京城中走,思考自己究竟弄錯了什麼。
一定是弄錯了很重要的事。
錯得南轅北轍,錯到回不了頭。
落進水裡喪命的那天,鬱雲涼其實只是站在一棵柳樹下出神……恍惚間覺得有什麼很柔和的力道,摸了摸他的頭頸後背。
這種力道叫他驚醒,早已徹底倒空的胸腔裡,有什麼跟著茫然醒過來,慌張四望。
什麼也沒有,身後只是棵被風拂過的柳樹。
那天夜裡……鬱雲涼就忽然不再想活了。
祁糾掬起一捧水,淋在少年宦官冰冷僵硬的脊背上,摸了摸他的頭頸後背,低頭問:“現在呢?”
鬱雲涼回答不出,慢慢搖著頭,用恢復的一點知覺抬手,去給祁糾解早叫血洇透的繃帶
他的動作極小心,先反覆用皂角搓過手,再學著祁糾的樣子,把藥先在手掌裡用溫泉水化開。
他確定了手上足夠乾淨,除了藥什麼都沒有,才把它們給祁糾塗上去。
這藥既能化瘀、也能止血,配合著這一處溫泉水,可以讓傷口儘快痊癒。
溫泉水的熱氣蒸得他喉嚨腫痛,眼睛也疼,視線幾次變得模糊。
“殿下……”他啞聲說,“該配良人。”
鬱雲涼把藥給祁糾的傷上好,就把手收回來。
祁糾對他越好,這種想法在鬱雲涼心裡,就變得越明顯。
明顯到不容忽略。
祁糾該穿最乾淨的衣服、坐最舒服的馬車,配最清白端方的君子。
祁糾就點了點頭,聽明白了:“小公公要為我做君子。”
鬱雲涼怔了下,幾乎變得蒼白木然的臉上,漆黑眼睛慢慢動了動:“……什麼?”
——他不是這個意思。
他怎麼行。
祁糾要配的,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最好的君子。
他可以一輩子跟著祁糾,一輩子照顧祁糾。
鬱雲涼垂著眼睫,他被這種念頭磨得胸口生疼、幾乎鮮血淋漓,卻又自虐似的更拼命去想,那得是什麼樣的清風朗月、君子端方。
這種痛楚折磨了他相當久,久到他像個木偶似的,被祁糾在背上輕輕一拂,茫然著醒過來。
祁糾在洗澡這件事上挺利落,趁著鬱小督公盯著水面發呆,已經把自己洗乾淨,又研究明白了那些皂角。
……鬱雲涼回過神之前,祁糾已經順手把甜湯喝了、把丸藥吃了,還把他也洗了一遍。
溫泉水汽蒸騰,在日光下升起霧氣。
祁糾坐沒坐相地歪靠在池
邊?()_[(.)]???*?*??()?(),
閉著眼仰面躺著()?(),
看起來懶洋洋很是舒服。
鬱雲涼卻不上當()?(),
他記得方才拂在背上的力道——那不是在喚他。
那是因為實在力竭()?(),
手撐不住地滑下來,落進水裡之前,無意識的輕微碰觸。
鬱雲涼伸手抱住祁糾:“殿下。”
祁糾睜了睜眼,像是困極:“……嗯?”
鬱雲涼不信他只是困了,身體前傾,將臉貼上祁糾的脖頸。
祁糾的心脈很弱,根本經不住過勞——此刻這人脈搏極快、喘氣費力,儼然是又把力氣甩手掌櫃似的全耗盡了。
“殿下。”鬱雲涼忍不住頭痛,“你又幹什麼了?”
察覺到這人居然累得連喘氣都費力,他開始後悔剛才出神太久。
怎麼能在這種時候走神?明明這人一時半刻不盯著都不行。
鬱雲涼懊惱地用力咬了咬嘴唇,將手按在祁糾的胸口,極為小心地斟酌力道。
他用不知從哪學會的頻率,一下接一下,規律地按壓祁糾胸口,謹慎地幫祁糾緩過力氣:“殿下在折騰什麼?”
他是帶祁糾來泡溫泉的,不是讓祁糾在溫泉裡鍛鍊身體。
這人是怎麼能累成這樣?
是在溫泉水裡打了套拳法嗎?
祁糾笑了笑,懶洋洋靠著鬱小督公的手臂,擺明了要矇混過關,偏過頭打了個呵欠:“沒事。”
他摸摸鬱雲涼的頭髮,對徹底洗乾淨的手感很滿意,順手拽了拽:“扶我回去?困了。”
鬱雲涼拿他沒辦法,只好點了點頭,扶著祁糾在池邊靠穩,自己去取大塊的軟裘皮和棉布。
他溼淋淋地出了溫泉,把自己草草擦乾了,換上套衣服快步回來,看見水面時卻驀地一愣。
……他看見自己在水裡的影子。
祁糾也仰靠在水裡,垂著的手摸著他的影子。
這人分明是累得連動也沒力氣,心情看著卻又很好,聽見他的腳步聲就睜眼,朝他招手。
祁糾把他洗乾淨了——祁糾甚至還拆了自己的發冠,順手幫他束扎髮髻,代替簪子的是根頂著嫩葉的細柳枝。
祁糾把他打扮得乾淨利落……像是什麼清白人家的尋常少年。
清白人家的尋常少年,日間習武、月下讀書,專心練箭御馬,一心等著長大成人,長成這世上最端方的君子。
一心學做良人。
“……不是這樣?”祁糾慢慢睜開眼,還挺驚訝,“清風朗月,君子端方……這可有的學了。”
鬱雲涼的腿上忽然失了力氣,他跪下來,打顫的手抱住祁糾的肩膀。
他發著抖,用力抱住祁糾的肩膀,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怎麼都止不住。
祁糾攢了會兒力氣,抬手幫他擦眼淚
“從今天起,你就該跟著我上課。”祁糾挺嚴苛,“學不學?”
鬱雲涼不敢說不。
在祁糾問到第三次時,他再不敢不回答。
不回答這人就一直問——祁糾累得太過,說話的中氣已經不足,胸腔輕微震顫,分明是就快壓不住咳意和翻湧的血氣了。
即使是這樣,祁糾還在很嚴格、很耐心地問他。
鬱雲涼大口喘氣,他啞著嗓子,低聲哭著說:“學……”
祁糾問:“學做什麼?”
“學,學做君子。”鬱小督公哭得幾近崩潰,“我學……”
那種讓他受不住的、彷彿要將他碾碎的疼,又不講道理地犯上來了……
……只是這次又不一樣,和過去每一次都不一樣。
用身上的疼壓不下去,用什麼都壓不下去。
這種疼要在他的胸口紮根。
這種疼要逼他在空蕩蕩的胸膛里長出一顆心。
他要先長出一顆心,再把這顆心捧給祁糾。
……
柔和的力道撫著他的頭頸後背,這次不再是風吹起的柳枝了。
祁糾被他從水裡扶出來,靠在他身上。
在溫泉裡泡出暖意的手攏著他,祁糾抬手,幫他把眼淚一點點擦乾淨。
“好乖。”祁糾輕聲說,“別難受了。”
“扶我回去吧。”祁糾說,“咱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