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817章 要問拳(一)(第3頁)

 
    這跟陳平安沒有跟裴錢聊太多鬼蜮谷之行有關,涉及高承、賀小涼,以及楊凝真、楊凝性這對兄弟,都隱晦避過。

 
    最後,柳質清在破境後首次離開金烏宮,親自護送裴錢去往春露圃。

 
    金烏宮有一條煉化雷雲作舟身、篆刻九九八十一道雷法符籙的祖傳渡船,所以這是裴錢到了北俱蘆洲後第一次不再徒步,而是乘坐仙家渡船。

 
    裴錢不好意思讓柳前輩陪著他們在山下,風裡來雨裡去。

 
    金烏宮宮主親自為小師叔送別,獨子晉樂也在送行隊伍當中,因為柳質清說此次出門,會在外遠遊多年,會登門拜訪浮萍劍湖、太徽劍宗在內的大小劍修門派,或求道或問劍。不過晉樂他那位大山君之女的孃親,卻沒有露面,主要是婦人心知肚明,自己與柳師叔合不來,來了也是自討沒趣,以前柳質清是金丹瓶頸的時候,她還能依仗著山君父親的威勢,在金烏宮肆意妄為,這些年就收斂許多了,就怕柳質清這種脾氣,不找她的麻煩,省心省力,直接去大篆王朝找她那位山君父親講理。

 
    所以柳質清離開金烏宮,她才是最開心的那個。

 
    裴錢神色自若,李槐忍住不去看那劍修晉樂。因為他聽裴錢說過,陳平安早年因為小米粒,與這金烏宮晉公子有些恩怨,不過大致兩清了。

 
    柳質清離開之前,對那師侄宮主頒佈了幾條新山規,說誰敢違背,一旦被他獲悉,他立即會趕回金烏宮,在祖師堂掌律出劍,清理門戶。

 
    晉樂聽得心驚膽戰。

 
    小師叔以往幾乎從不在師門事務上插手。

 
    柳質清最後以心聲與師侄言語道:“金烏宮以後藉助我劍,晉升宗字頭,是有幾分希望的,你很清楚,我對這些不感興趣,你這宮主卻不一樣,所以給我牢牢記住一句話,升為宗字山頭,不全是好事,有好有壞,好處是你重振師門,成為金烏宮祖師堂歷史上的最大中興功臣,壞處就是我到時候會秋後算賬,所以趁著我暫時還是元嬰境,你多補救,說不定有些人算賬也可活。”

 
    柳質清拍了拍那師侄宮主的肩頭,“與你說這些,是知道你聽得進去,那就好好去做,別讓師叔在這些俗事上分心。如今整個大篆王朝都要主動與我們金烏宮交好,一個北嶽山君不算什麼,何況只是山君之女?”

 
    宮主點頭,“謹遵師叔教誨。”

 
    這條金烏宮渡船風馳電掣,期間遇到一大片閃電雷鳴的雨雲,渡船穿梭而過,柳質清掐訣畫出一道引雷符,招來諸多聲勢驚人雷電轟砸,然後一一融入渡船,使得渡船符籙愈發金光熠熠,金烏宮渡船的最大奇異處,便是可以當做一件攻伐法寶。只是這番場景,嚇得韋太真這頭狐魅臉色慘白,世間精怪鬼魅,先天最是畏懼雷電,不然以韋太真的金丹修為,不至於因為這些雷電就變了顏色。

 
    柳質清這才記起“獅子峰韋仙子”的根腳,與她道了一聲歉,便立即駕馭渡船離開雨雲。

 
    遠離雨雲,天地清明後,柳質清與裴錢隨口說道:“太徽劍宗齊宗主,雖是劍仙,但其實精通符籙,我仰慕已久。”

 
    裴錢小聲道:“柳叔叔,我師父與劉先生也是至交好友。哦對了,劉先生,就是齊宗主。”

 
    有無“也”字,天壤之別。

 
    李槐有些佩服裴錢的心細。

 
    韋太真則是驚訝那位年輕山主的交友廣泛。她如今很清楚裴錢的脾氣了,少女對自己人不會說半句大話,所以至交好友一語,千真萬確。

 
    先有柳質清,後有齊景龍。

 
    都是北俱蘆洲年紀輕輕、就好像已經凝聚氣運在身的得道之人。

 
    柳質清笑著點頭道:“如此最好。”

 
    裴錢又一本正經說道:“柳叔叔,齊先生喜好飲酒,只是與不熟之人抹不開面兒,柳叔叔哪怕與齊先生素未蒙面,可當然不算陌路人啊,所以記得帶上好酒,多帶些啊。”

 
    柳質清想了想,其實自己不喜飲酒,只是能喝些,酒量還湊合,既然是去太徽劍宗登門做客,與一宗之主切磋劍術和請教符籙學問,這點禮數還是得有的,幾大壇仙家酒釀罷了。柳質清點頭道:“到了春露圃,我可以多買些酒水。”

 
    裴錢又說道:“劉先生暫時只有一個嫡傳弟子,名叫白首,勞煩柳叔叔幫我捎句話,就說下次回鄉,我會路過太徽劍宗,到時候再去翩然峰找他。”

 
    裴錢說完之後,自顧自呵呵一笑。

 
    柳質清答應下來。

 
    渡船到了春露圃那座繁華熱鬧的符水渡,裴錢帶著李槐他們直奔老槐街的蚍蜉鋪子。

 
    這可是自家鋪子,是師父在他鄉攢下的一份家業。

 
    裴錢之後獨自拜訪春露圃祖師堂金丹修士,宋蘭樵的師父,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嬤嬤,在春露圃是屈指可數的竹字輩祖師,只不過宋蘭樵這些春露圃蘭字輩修士,謹遵譜牒規矩,在名字當中嵌蘭字,竹字輩修士,倒是沒這講究,當初春露圃草創之初,各自多用上山初期的真名,例如山主就叫談陵。

 
    名為林嵯峨的老嫗,見到了登門送禮的裴錢,格外高興,所以還禮很重。

 
    如今她與弟子宋蘭樵,與唐璽結盟,加上跟骸骨灘披麻宗又有一份香火情,老嫗在春露圃祖師堂越來越有話語權,她更是在師門山頭每天坐收神仙錢,財源滾滾來,所以自身修行已經談不上大道可走的老嫗,只恨不得少女從自己家中搬走一座金山銀山,尤其聽聞裴錢已經武夫六境,大為驚喜,便在回禮之外,讓心腹婢女趕緊去跟祖師堂買來了一件金烏甲,將那枚兵家甲丸贈給裴錢,裴錢哪敢收,老嫗便搬出裴錢的師父,說自己是你師父的長輩,他幾次登門都沒有收回禮,上次與他說好了攢一起,你就當是替你師父收下的。

 
    年輕劍仙陳平安也好,他的開山大弟子裴錢也罷,每次造訪春露圃,都不去見山主談陵,反而次次主動拜訪自己,之後才會去照夜草堂坐一坐,此事最讓老嫗舒心,師徒二人,都講規矩懂禮數重情誼,故而對那寶瓶洲落魄山,老嫗是印象極好極好的。

 
    老嫗經常與弟子宋蘭樵唸叨,若要遊歷別洲,她定是去那落魄山做客。

 
    所以在春露圃以脾氣古怪、言語刻薄著稱的老嫗,在裴錢那邊自然是慈眉善目得很了,拉著小姑娘的手一起閒聊,不捨得裴錢早早離開。

 
    裴錢好不容易才能夠下山的時候,有點懵。老嬤嬤真的是太和藹太熱情了。

 
    老嫗一直送到山腳,牽起少女的手,輕輕拍打手背,叮囑裴錢以後有事沒事,都要常回來看看她這個孤苦伶仃的糟老婆子。而且還會早早準備好裴錢躋身金身境、遠遊境的禮物,最好快些破境,莫讓老嬤嬤久等。

 
    裴錢有些難為情,說估計怎麼都得三兩年才能破境,把老嫗給笑得合不攏嘴,連說好好好。

 
    少女不知自己這番“以誠待人”言語的分量,老嫗則是又震驚,又開懷。

 
    裴錢去了照夜草堂,不過仙師唐璽不在山頭,去了大觀王朝出席一場廟堂宴席,此外還要參加一場山水夜遊宴。

 
    因為照夜草堂與大觀王朝鐵艟府魏家,已經聯姻。春露圃財神爺唐璽的嫡女唐青青,與魏家公子成為一對山上道侶,皇帝陛下都親自參加了婚禮。在春露圃山主談陵的默認下,唐璽與大觀王朝的生意往來,越來越頻繁緊密。

 
    裴錢這才返回老槐街。

 
    柳質清獨自留在了蚍蜉鋪子,翻看賬簿。

 
    如今的柳劍仙,對於世俗庶務,並不排斥。

 
    鋪子代掌櫃,知曉柳劍仙與陳掌櫃的關係,所以絲毫不覺得壞規矩。

 
    畢竟兩位年輕劍仙,在那玉瑩崖飲茶問道,是春露圃最近十年以來,最被附近十數國山上修士津津樂道的一樁美談。

 
    鋪子代掌櫃,是個出身照夜草堂的年輕修士,叫王庭芳,如今還多出了一個年輕夥計,早年與陳劍仙做了筆篆刻玉瑩崖玉石印章的小買賣,後來就乾脆被王庭芳拉攏過來,畢竟遇到修行瓶頸的王庭芳,不可能一年到頭都守著鋪子,偶爾也需返回照夜草堂潛心修道。

 
    先前作為鎮店之寶的兩樣物件,一枚篆刻迴文詩、擁有“水中火”氣象的玉鐲,還有一把“宮家營造”的辟邪古鏡,又都已被王庭芳以溢價極多的高價賣出。

 
    鋪子不大,生意不小,顧客不多,掙錢不少。

 
    聽聞柳劍仙重返春露圃,鋪子生意立即好得一塌糊塗,不到半個時辰便人滿為患,多是女子,個個出手闊綽,錢不當錢。

 
    她們瞧過柳劍仙一眼,沒過癮,那就再買一件山上物件,好多瞧幾眼那位俊美得不講道理的柳劍仙。反正都不貴,還算價格公道,老槐街店鋪那麼多,在哪裡花錢不是花錢?再說了這蚍蜉鋪子好些山上物件,一向精緻討巧,脂粉氣比較重,對山上女修十分友好。

 
    難道只許男子欣賞美人,不許她們多看幾眼柳劍仙?又不是白看的。

 
    柳質清每次來蚍蜉鋪子閒坐,事後都會後悔。今天也不例外。

 
    被裴錢撇下的李槐,跑去看那萬年槐了。

 
    韋太真當然會一路護送。

 
    柳質清突然在鋪子裡邊起身,一閃而逝。

 
    來到老槐樹那邊,柳質清出現在一位年輕女子和肥胖少年身後,直截了當問道:“不好好在金光峰和月華山修行,你們先是在金烏宮地界徘徊不去,又一路跟來春露圃這邊,所為何事?”

 
    這兩頭精怪離著李槐和那韋太真有些遠,好像不敢靠太近。

 
    金風和玉露轉身見到了柳質清後,不得不承認,柳質清這種神仙風采,光看相貌就可以猜到名字的。何況老槐這邊先前女子們多竊竊私語,說那金烏宮柳劍仙重返春露圃了。所以認出了柳劍仙的身份,金風趕緊施了個萬福,玉露更是低頭抱拳,不敢擦拭額頭汗水。

 
    金烏宮劍修下山殺妖除魔,是出了名的手段很辣。

 
    尤其是柳質清,在金丹時,就已經為自己贏得一份赫赫威名。

 
    玉露趕緊壯起膽子,以心聲與柳劍仙解釋道:“金風先前看到這個登山遊歷的外鄉書生,感覺到了一絲大道契機,等她返回金光峰,對方卻已經離開,所以這才一路尾隨,還望柳劍仙不要將我們倆當做居心叵測之輩,絕對不是的。不然在書生進入金烏宮之後,我們就該知難而退了,大道機緣再好,終究比不得性命更珍貴。”

 
    柳質清點頭道:“我聽說過你們二位的修行習俗,一向隱忍退讓,雖說是你們的處世之道和自保之術,但是大體上的性情,還是看得出來。若非如此,你們見不到我,只會先行遇劍。”

 
    金風和玉露趕緊緻謝。

 
    柳質清的這番言語,等於讓他們得了一道劍仙法旨,其實是一張無形的護身符。

 
    只要柳劍仙今日現身,卻又不驅逐他們這兩頭精怪,那麼以後對金光峰和月華山再有覬覦之輩,出手之前,就該好好掂量掂量柳劍仙出劍的分量了。

 
    都聽說金烏宮柳質清不是不好說話,而是幾乎根本不與山外修士客套,只出劍。

 
    所以今天柳劍仙難得說了這麼多,讓兩位既慶幸又忐忑,還有些自慚形穢。

 
    柳質清說道:“你們不用太過拘謹,不用因為出身一事妄自菲薄。至於大道機緣一事,你們隨緣而走,我不攔阻,也不偏幫。”

 
    柳質清知道了真相過後,便再次一瞬間凝為劍光,縮地山河,不去嘈雜喧鬧的蚍蜉鋪子,去了那座已經賣給陳平安的玉瑩崖。

 
    老槐樹下,李槐駐足許久。

 
    韋太真輕聲道:“先前有兩位鬼鬼祟祟,好在被柳先生問話了。”

 
    李槐說道:“既然柳劍仙都親自出面了,那我們就放寬心。”

 
    反正行走江湖有裴錢。

 
    輪不到他李槐鹹吃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