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817章 要問拳(一)(第2頁)
祠廟門口,那漢子看著兩位行山杖、背竹箱的男女,開門見山笑問道:“我是此地香火小神,你們認得陳平安?”
李槐一愣,心中大為佩服,真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老爺啊!
裴錢抱拳笑道:“我是師父的大弟子,姓裴名錢,見過火神廟老爺!”
漢子點頭笑道:“能喝酒?”
裴錢赧顏搖頭,“師父不讓喝。”
漢子笑道:“無妨,我讓廟祝備上一桌飯菜。晚上就住這兒,託你師父的福,如今小廟不小了,大香客倒是真的大,修建了不少待客屋舍,你們只管住下。”
裴錢再次抱拳,說道:“那就叨擾火神廟老爺了。”
李槐學裴錢抱拳,韋太真施了個萬福。
既然是裴錢師父的朋友,韋太真哪裡敢不當回事。
這一路上,裴錢和李槐一直在爭吵一事,裴錢說自己都六境了,師父如今肯定是十一境了,跑不掉的,板上釘釘的。李槐說交情歸交情,你師父如今肯定只有十境!賭就賭,賭輸了,我讓我姐跟你裴錢姓!
韋太真聽得那叫一個驚心動魄。最少是十一境……肯定是十境……讓主人更換姓氏……
漢子與那年輕書生和冪籬女子一一還禮,雖然說那個頭戴冪籬的女子境界極高,頗有地仙氣象,但是他根本不在乎,反正就一個道理,都是陳平安的朋友,上五境來了,也是朋友,下五境來了,還是朋友。
漢子然後望向裴錢,玩笑道:“倒是比那靈均兄弟拘謹些。”
好你個陳靈均,出門在外,還敢這麼不見外,都敢跟師父的朋友稱兄道弟了。
裴錢在心中默默給陳靈均記下一筆賬。
不過裴錢還是小聲問道:“陳靈均還好吧?”
漢子點頭道:“好得很,說離開這裡就要去春露圃。當晚蒼筠湖那位湖君大人,都專程趕來陪他喝酒了,你師父的面子還是大。不過靈均兄弟還是很有分寸的,你放心吧。”
裴錢嗯了一聲,“陳靈均比較心大,可能不太計較繁文縟節,火神廟老爺多擔待些。”
在飯桌上,裴錢問了些附近仙家的山水事。
漢子有一說一,說這十數國版圖,在你師父離開後,大是古怪,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靈氣大量湧入,鬼斧宮,寶峒仙境在內的不少仙家山頭,好幾位年紀輕輕的修道天才紛紛破境,例如晏清就又再次閉關了,只是不知為何那黃鉞城城主葉酣,連同何露在內,徹底銷聲匿跡,何露與晏清原本可是山上出了名的一對金童玉女。還有不少山精鬼魅,也開始從外形遠遊來此遊蕩,不過沒闖下什麼大的禍事,湖君殷侯自有手段,加上寶相國眾多僧人的護持,世道還算太平。至於這座曾經惹來天劫降落的隨駕城,更是沒有任何鬼魅邪祟膽敢來此造次。說到這裡,漢子痛飲了一大碗酒水,然後與裴錢問你師父怎的不來?
裴錢說師父又出門遠遊了,但是以後一定會親自來這邊喝酒的,師父最念舊了。
漢子笑著點頭。
只見那少女已經低頭扒飯。
漢子便沒有多問。
在火神廟住了一晚。
裴錢其實沒一宿有睡,就站在廊道里邊怔怔出神,後來實在沒有睡意,就去牆頭那邊坐著發呆。倒是想要去屋脊那邊站著,看一看隨駕城的全貌,只是不合規矩,沒有這麼當客人的禮數。
清晨時分,與祠廟老爺道別,繼續趕路,去往槐黃國玉笏郡,師父說在那妖魔作祟的金鐸寺,曾經遇到過兩位年紀不大、心地善良的江湖俠女。
裴錢對她們很憧憬,不知道多好的江湖女子,多高的拳法,才能夠被師父譽為女俠。
逛過了恢復香火的金鐸寺,在槐黃國和寶相國邊境,裴錢找到一家酒樓,帶著李槐吃香喝辣的,然後買了兩壺拂蠅酒。
韋太真是到了槐黃國,通過裴錢和李槐的閒談,才知道原來主人的家鄉小鎮,如今剛好命名為槐黃縣。
臨近黃風谷啞巴湖之後,裴錢明顯心情就好了很多。家鄉是槐黃縣,這兒有個槐黃國,小米粒果真與師父有緣啊。黃沙路上,駝鈴陣陣,裴錢一行人緩緩而行,如今黃風谷再無大妖作祟,唯一美中不足的事情,是那水位不增不減的啞巴湖,變得跟隨天時旱澇而變化了,少了一件山上談資。
裴錢他們與商賈駝隊在啞巴湖水邊休歇,裴錢蹲在水邊,這裡就是小米粒的老家了。
小米粒與陳靈均那是一個天一個地,陳靈均以往總喜歡逮著個人就唾沫四濺,掰扯他在御江的豐功偉績,當然越到後來,陳靈均大概是自己都說煩了,就越來越不愛提及御江的江湖事,小米粒卻只在私底下,與裴錢和暖樹私底下說自己在啞巴湖的些許往事,說她當年在家鄉賊有名氣,桃枝國青磬府一幫修為比天高的神仙,浩浩蕩蕩好多人,數都數不過來,鬧出一場比天大的陣仗,就為了抓她一個,其中有個叫毛秋露的武夫,是個不錯的大姑娘,兇是兇了點,心是好的嘛,要請她去牽勾國當個河婆,結果那個牽勾國國師就給了青磬府一顆穀雨錢,看來那位國師是真窮啊。然後金烏宮有個姓什麼叫什麼都給忘了的傢伙,要花錢買下她,哪怕翻一番,也才兩顆穀雨錢,扣扣搜搜的,山上神仙的豪氣在哪裡,半點沒有的。
然後她跟好人山主就遇上啦,好人山主花重金從青磬府那邊買下了她,於是她就跟著離開啞巴湖,一起走江湖去嘍,可了不得,一出門,他們倆就一起打殺了那頭天下無敵的黃風老祖,可惜知道這樁壯舉的人不太多唉。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又不是那種計較虛名的大水怪,不知道就不知道唄,反正好人山主答應過她,總有一天,好多人都會從書上看到她的故事……
那會兒,小米粒剛剛升任騎龍巷右護法,跟隨裴錢一起回了落魄山後,還是比較喜歡反覆嘮叨這些,裴錢當時嫌小米粒只會反覆說些軲轆話,到也不攔著小米粒興高采烈說這些,至多是第二遍的時候,裴錢伸出兩根手指,第三遍後,裴錢伸出三根手指,說了句三遍了,小姑娘撓撓頭,有些難為情,再後來,小米粒就再也不說了。
那是暖樹姐姐第一次生氣,偷偷找到裴錢,說你不可以這樣,小米粒願意說,就聽著好了,又不耽誤我們什麼事情,小米粒離家那麼遠,咱倆多說幾遍又怎麼了,你要是真不愛聽,就說你要抄書練拳去了,哪怕當面直說自己聽煩了,也好過這麼說小米粒,多傷人。
裴錢一開始沒當回事,沒怎麼上心,只是嘴上應付著破天荒生氣的暖樹姐姐,說曉得嘞曉得嘞,以後自己保證一定不會不耐煩,就算有,也會藏好,憨憨傻傻的小米粒,絕對瞧不出來的。只是第二天一大早,當裴錢打著哈欠要去竹樓練拳,又看到那個早早手持行山杖的黑衣小姑娘,肩挑騎龍巷右護法的重擔,依舊站在門口為自己當門神,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很久了。見著了裴錢,小姑娘立即挺起胸膛,先咧嘴笑,再抿嘴笑。
裴錢直到那一刻,才覺得自己是真錯了,便摸了摸小米粒的腦袋,說以後再想說那啞巴湖就隨便說,而且還要好好想想,有沒有漏掉哪些米粒事兒。
小姑娘當時屁顛屁顛跟在裴錢身旁,使勁搖頭,不說了不說了,自己之前是怕裴錢和暖樹姐姐忘記,才多說兩遍的。想事情可費勁。
最後小米粒還叮囑裴錢,要是以後忘記了,千萬記得跟她說啊,到時候她就再說一遍。
夜幕中,裴錢伸手掬水,明月在手。
在落魄山上,她們仨喜歡一起躲在被窩裡邊說悄悄話,被窩給三顆腦袋拱起,像個小山頭。
李槐坐在不遠處的篝火旁。
韋太真輕聲問道:“李公子,為何不催促裴姑娘稍快些趕路。”
她到底是李槐的婢女,還是要為這位李公子考慮幾分。
李槐受不了“李公子”這個稱呼,只是韋仙子堅持,幾次勸說無果,他只能彆扭受著,就當是獅子峰那座仙家山頭,與家鄉小鎮一般風水淳樸了,李槐替姐姐有些高興,在這種地方修行,想必不至於受欺負。他姐實在脾氣太好,模樣太柔弱了,在家鄉那麼多年,吵架都學不會,笨是笨了點,隨他們爹。不像自己,脾氣隨孃親,出門在外不容易被欺負。
聽到這個問題後,李槐笑道:“不著急,反正都見過姐姐了,獅子峰又沒長腳。何況裴錢答應過我,要在獅子峰多待一段時日。”
先前在奈何關小鎮過家門而不入的韋太真,輕輕點頭。先前問話,不能不說,但是也不能多講,不然有搬弄是非的嫌疑。
離開了啞巴湖,裴錢帶著李槐他們去了趟鬼斧宮,聽師父說那邊有個叫杜俞的傢伙,有那江湖切磋讓一招的好習慣。
可惜杜俞不在既是師門又是家的鬼斧宮,按照山門修士的說法,杜公子常年在外遊歷。
那位鬼斧宮修士吃不準三人的境界、家世,只想著既然能夠與杜公子相熟,怎麼都該與那杜俞父母的那對道侶祖師稟報一聲,不曾想那個少女已經告辭離去,說以後有機會再來拜訪。
之後在擁有一大片雷雲的金烏宮那邊,裴錢見著了剛剛躋身元嬰劍修沒多久的柳質清。
柳劍仙,是金烏宮宮主的小師叔,輩分高,修為更高。哪怕是在劍修如雲的北俱蘆洲,一位如此年輕的元嬰劍修,柳質清也確實當得起“劍仙”的客氣話了。
據說這位柳劍仙在山頂靜坐多年,是在閉關。
柳質清抖落一身月色,雪夜起身就破境。
柳質清是出了名的性子冷清,但是對陳平安開山大弟子的裴錢,笑意較多,裴錢幾個沒什麼感覺,但是那些金烏宮駐峰修士一個個見了鬼似的。
柳質清讓一些婢女退去,親自煮茶待客,在裴錢他們落座後,柳質清取出一套茶具,手指畫符數種,以仙家術法,拘來山中清泉,再以形若火龍的三昧真火符緩緩煮水,無中生有,神仙手段。
柳質清詢問了一些裴錢的遊歷事。
裴錢一一作答。
雙方問答,自然而然,柳質清如同外出做官的某位家中長輩,而裴錢就像是出門遊學至此的晚輩。
柳質清不覺得自己多此一舉,裴錢更不覺得柳劍仙多管閒事。
柳質清這些年以心洗劍大成,大道裨益極多,不但順利躋身元嬰,並且依稀感覺到未來的元嬰破境,瓶頸不會太大。
這都要歸功於陳平安早年在玉瑩崖的那個建議。
所以看待裴錢這位好朋友的開山大弟子,自己從無什麼嫡傳弟子的柳質清,當然會將少女當做自家晚輩,彷彿半個嫡傳。
要說裴錢如果膽敢不領情,覺得不耐煩,最怕麻煩的柳質清,說不定還要不怕麻煩地訓斥幾句。
好在裴錢的表現,讓柳質清很滿意,除了一事比較遺憾,裴錢是武夫,不是劍修。
韋太真雖然已經見過不少雲遮霧繞的山巔大人物,但是面對一位大道可期的元嬰劍修,還是有些忌憚和敬畏。一方面,柳劍仙太年輕,再者這位與裴錢師父關係極好的柳先生,確實長得太好看了些。
柳質清飛劍傳信金烏宮祖師堂,很快拿來了一些金烏宮秘藏的善本孤本書籍,都是出自北俱蘆洲歷史上書院聖人之手,經傳訓詁皆有。柳質清贈予李槐這個來自寶瓶洲山崖書院的年輕讀書人。
李槐瞥了眼裴錢,裴錢點頭,李槐便笑著致謝收下了。
飲茶間隙,柳質清還親自查閱了裴錢的抄書內容,說字比你師父好。
結果裴錢急得直撓頭。
韋太真越來越好奇那位落魄山的年輕山主,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一次外鄉遊歷,就能夠讓柳質清如此“不見外”。
韋太真至今還不知道,其實她早早見過那人,而且就在她家鄉的鬼蜮谷寶鏡山,對方還誤傷過她,正是她爹昔年嘴裡“彎彎腸子最多、最沒眼光最小氣”的那個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