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818章 要問拳(二)


 
第818章 要問拳(二)

 
    這一路走來,韋太真越來越佩服李槐的心大。因為李槐是真的可以不在乎很多事情。

 
    但是李槐每天得閒,便會用心背誦聖賢書籍內容。不過韋太真也看出來了,這位李公子真的不是什麼讀書種子,治學勤勉而已。

 
    李槐當然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夠讓韋仙子高看一眼。

 
    他只是在這棵好讓人重返故鄉的老槐樹下,沒來由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以前在小鎮最西邊的家裡,每次爹稍稍掙著了點錢,孃親就可勁兒在油鹽上下氣力,好些飯菜反而不如平常好吃。別說葷菜,每次李槐夾起一筷子炒青菜,都像是油缸、鹽袋子裡邊拽起個可憐傢伙,姐姐是個沒嫁人就好似委屈小媳婦的,李槐每次問她鹹淡,她只會次次都說還好。

 
    還好個屁,李槐可不受這委屈,次次站在長凳上造反,孃親不敢與他說重話,便要怨兒子不會享福,然後埋怨沒兩句,便開始心疼,哪裡捨得多說寶貝兒子的不是,就要轉頭去埋怨自家男人沒出息,又在桌上摔筷子又在桌底下踩男人腳背的,怨李二害得兒子過慣了苦日子,竟是連油水都半點受不得了,再然後就要苦口婆心與女兒李柳碎碎念,以後一定要找個家底殷實的好人家,要找個手上能過錢的男人,主要還是可以幫襯你弟弟,你更要長點心眼,偷偷多往孃家貼補,可別嫁出去的閨女就是潑出去的水,昧良心要遭天譴的……

 
    絮絮叨叨的,反正都是李槐和他孃親在言語,油鹽得嚇人的一頓飯就那麼吃完了,最後總是他爹和姐姐收拾碗筷。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那麼過著安穩平淡的日子。只要孃親不出門跟街坊鄰居吵架吵輸了,她逢年過節不受孃家親戚的氣,沒見著哪個婆姨又穿金戴銀花裡胡哨了,其實家裡就沒什麼大事。

 
    小時候李槐最怕他爹去學塾那邊找自己。

 
    會覺得很丟人。

 
    因為他爹是出了名的沒出息,沒出息到了李槐都會懷疑是不是爹孃要分開過日子的地步,到時候他多半是跟著孃親苦兮兮,姐姐就會跟著爹一起吃苦。所以那會兒李槐再覺得爹沒出息,害得自己被同齡人瞧不起,也不願意爹跟孃親分開。哪怕一起吃苦,好歹還有個家。

 
    李槐當年寧肯姐姐去學塾那邊喊他回家,因為姐姐長得還湊合,不錯而已,可偷偷惦念姐姐的人,其實不少的,比如林守一和董水井就很喜歡他姐,李槐每天上學不上心,小小年紀,就只能瞎琢磨這些有的沒的,可李槐小時候其實一直想不明白,喜歡李柳做什麼,好看嗎?沒有吧。你們真要把我姐娶回了家,她是能多拎幾桶水還是多砍幾斤柴啊?不能夠啊。

 
    後來跟隨李寶瓶他們一起遠遊到了山崖書院,爹孃和姐姐一起來看他,那一次,李槐再沒有覺得有半點丟人,哪怕那會兒的書院,其實有錢人更多。

 
    所以李槐打心底佩服陳平安,因為從陳平安身上,李槐學到了很多。

 
    不是陳平安說了什麼,而是陳平安一直在做什麼,李槐其實一直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但是那會兒要李槐嘴上說個謝字比天難。心知自己做錯了事情,可要李槐道個歉也一樣。

 
    對外見誰都是李槐他大爺,只有窩裡橫天下第一。

 
    隨著求學生涯的時間推移,所有的朋友都早已不是什麼孩子了。

 
    李寶瓶學問越來越大,去了中土神洲,會跟隨茅山主去往禮記學宮。於祿早就是金身境武夫了,不客氣如今也重新拾起了一份修道心氣,相信以後成就不會太差的。林木頭更是被大隋京城的富貴門戶,爭著搶著要收為女婿,只是好像繼續喜歡著自己的姐姐,還是喜歡跟董水井暗地裡慪氣,卻也沒耽誤林木頭越來越像一位神仙。

 
    好像就他李槐一個,還是比較不務正業。

 
    愁啊。

 
    李槐收起思緒。

 
    帶著韋太真一起返回蚍蜉鋪子。

 
    柳劍仙不在鋪子了,女子還是很多。

 
    裴錢正在跟代掌櫃商量著一件事情,看能不能在鋪子這邊販賣壁畫城的廊填本神女圖,如果可行,不會虧錢,那她來跟壁畫城一座鋪子牽頭。

 
    李槐就又無事可做了,坐在蚍蜉鋪子外邊發呆。

 
    第二天,跟柳質清道別後,裴錢他們繼續徒步離開春露圃。

 
    裴錢先去了師父與劉景龍一起祭劍的芙蕖國山頭。

 
    不曾想那處靈氣稀薄的尋常山頭,如今竟然成了數位劍修結茅的修道之地,來此遊覽勝景的練氣士,更是隔三岔五就有一撥,主要還是因為齊景龍比林素、徐鉉更早躋身玉璞境,以新劍仙身份,被白裳在內三位劍仙,先後問劍三場,再去往劍氣長城,返回後又一舉成為太徽劍宗宗主,加上齊景龍早早躋身年輕十人之列,又獲得了水經注盧穗、彩雀府府主孫清兩位仙子的青睞,齊景龍不過剛剛百來歲,實在太過傳奇色彩。

 
    所以他與那位不知名劍仙朋友的共同祭劍處,成為一處引人入勝的仙蹟,合情合理。

 
    接下來裴錢就開始走一條跟師父不同的遊歷路線。

 
    不再去濟瀆入海口的綠鶯國。

 
    而是一行人轉去了大篆王朝京畿之地,裴錢要看那武夫顧祐、劍仙嵇嶽兩位前輩的問拳問劍處。

 
    在那邊,裴錢獨自一人,手持行山杖,仰頭望向天幕,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槐和韋太真遠遠站著。

 
    李槐突然有些迷糊,好像裴錢真的長大了,讓他有些後知後覺的陌生,終於不再是印象中那個矮冬瓜黑炭似的小丫頭。記得最早雙方文斗的時候,裴錢為了顯得個兒高,氣勢上壓倒對手,她都會站在椅凳上,而且還不許李槐照做。如今大概不需要了。好像裴錢是突然長大的,而他李槐又是突然知道這件事的。

 
    四下無人。

 
    裴錢摘下書箱,將行山杖放在書箱上。

 
    以六步走樁起步,演練撼山拳諸多拳樁,最後再以神人擂鼓式收尾。

 
    從頭到尾,裴錢都壓著拳意。

 
    所以只像是輕輕敲個門,既然家中無人,她打過招呼就走。

 
    遊歷以來,裴錢說自己每一步都是在走樁。

 
    李槐相信此事。

 
    隨後裴錢去了趟已經封山的猿啼山,在地界邊緣地帶,裴錢攥緊手中行山杖,高高提起,抱拳致禮,就此別過。

 
    這段大篆京畿與猿啼山之間的山水路程,裴錢話語極少,所以李槐有些無聊。

 
    這天大雪,李槐才意識到他們已經離鄉三年了。

 
    而他們也到了青蒿國州城,一條叫洞仙街的地方。

 
    見到了李寶瓶的大哥李希聖,還有一位名叫崔賜的少年書童。

 
    李希聖送了李槐一本不厚的聖賢書籍。

 
    再送了韋太真一張雲紋符籙,依稀有四字,卻非篆文,好像是讀書人自行造字一般,所以韋太真不認識此符。

 
    那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與韋太真笑言以後若是破境,祭出此符,興許有些用處。

 
    因為符籙四字,實則為“五雷避讓”。

 
    青冥天下白玉京首脈掌教,道老二和陸沉的大師兄,親筆手書。隔了一座天下又如何?

 
    法旨就是法旨。

 
    破境隨便破境。

 
    李希聖卻沒有送裴錢任何東西。

 
    裴錢依然開心,與李希聖聊著與寶瓶姐姐相逢與重逢的種種趣事。

 
    李希聖一直笑臉和煦,耐心聽著少女的講述。

 
    只是在一天清晨一天夜幕,與裴錢事先約好,一起看過了大日初升和明月高懸而已。

 
    一行人離開青蒿國,去往獅子峰,在裴錢的那本小冊子上,已經沒有必須要去的地方。

 
    而李希聖在城中找到了那金風、玉露,將他們留在了身邊。

 
    其實裴錢早已察覺,但是始終假裝不知。

 
    趴地峰距離獅子峰太遠,裴錢不想繞路太多,李槐不催,不是裴錢繞路的理由。

 
    朝夕相處數年之久,韋太真與裴錢已經很熟,所以有些問題,可以當面詢問少女了。

 
    例如為何裴錢要故意繞開那本冊子以外的仙家山頭,甚至只要是在荒郊野嶺,往往見人就繞路。許多稀奇古怪,山精鬼魅,裴錢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即可。

 
    裴錢直說自己不敢,怕惹事,因為她知道自己做事情沒什麼分寸,比師父和小師兄差了太遠,所以擔心自己分不清好人壞人,出拳沒個輕重,太容易犯錯。既然怕,那就躲。反正山水依舊在,每天抄書練拳不偷懶,有沒有遇到人,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