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806章 江湖見面道辛苦(一)(第3頁)

 
    盧氏王朝作為歷史上大驪宋氏的宗主國,曾經是寶瓶洲毋庸置疑的北方霸主,而謝謝在年幼之時,就被師門當做一位未來的上五境修士去栽培。

 
    於祿作為昔年盧氏王朝的太子殿下,對於自家的山上事,還是有些瞭解的,關於“謝謝”,一直流傳著個說法,相較於神誥宗賀小涼,只差福緣一事。

 
    但是如今兩人,似乎已是天壤之別。

 
    賀小涼是北俱蘆洲的一宗之主,玉璞境,大道可期,北俱蘆洲大劍仙白裳曾言,會讓賀小涼此生無法躋身飛昇境。言下之意,說這位大劍仙會出劍攔阻,不然清涼宗宗主賀小涼,她是註定要成為飛昇境大修士的。

 
    反觀謝謝,如今卻連金丹修士都不是。

 
    於祿是散淡之人,可以不太著急自己的武學之路慢悠悠,謝謝卻最為要強好勝,這些年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街巷拐角處,謝謝回頭看了眼小巷,小聲說道:“那趙鸞是不是?”

 
    於祿微笑道:“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出來。”

 
    謝謝瞪了眼這位身負半國武運的亡國太子,“你除了裝傻扮痴,還會什麼?”

 
    於祿笑呵呵道:“不會了。”

 
    謝謝說道:“那趙鸞修行資質太好,吳先生神色間流露出來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的,他是該幫著趙鸞謀劃一個譜牒身份了,吳先生別的不說,這點氣度還是不缺的,不會因為戀著一份師徒名義,就讓趙鸞在山下一直如此揮霍光陰。既然趙鸞如今已經是洞府境,不難成為一位譜牒仙師,難的是成為大仙家門派的嫡傳弟子,比如……”

 
    說到這裡,謝謝直愣愣盯著於祿,想事情周全些,還是於祿更擅長,她不得不承認。

 
    於祿接話說道:“雲霞山或是長春宮,又或者是……螯魚背珠釵島的祖師堂。雲霞山前途更好,也契合趙鸞的性情,可惜你我都沒有門路,長春宮最安穩,但是需要請求魏山君幫忙,至於螯魚背劉重潤,就算你我,也好商量,辦成此事不難,但是又怕耽誤了趙鸞的修道成就,畢竟劉重潤她也才金丹,如此說來,求人不如求己,你這半個金丹,親自傳道趙鸞,好像也夠了,可惜你怕麻煩,更怕畫蛇添足,到頭來幫倒忙,註定會惹來崔先生的心中不快。”

 
    謝謝憤懣道:“繞來繞去,結果什麼都沒講?”

 
    於祿笑道:“最少知道了不做什麼,不算我白講、你白聽吧。”

 
    謝謝不再言語,與於祿爭辯,很無聊。

 
    相比謝謝的心思,都放在那個姿容出彩、資質更佳的趙鸞身上,於祿其實更關注一心練拳的趙樹下。

 
    謝謝說道:“那趙樹下說他與陳平安有五十萬拳的約定,如今還差十八萬拳,你是武夫,可曾看出趙樹下的拳意多寡?”

 
    於祿說道:“確實不多。”

 
    謝謝皺眉道:“是不是屬於把拳給練死了?”

 
    於祿搖頭道:“也不能這麼講。”

 
    謝謝疑惑道:“陳平安既然先前專程來過此地,還教了趙樹下拳法,當真就只是給了個走樁,然後什麼都不管了?不像他的作風吧。”

 
    於祿笑道:“放心吧,陳平安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謝謝說道:“是去落魄山?”

 
    於祿搖搖頭,“未必。”

 
    此後於祿帶著謝謝,夜幕中,在綵衣國和梳水國接壤邊境的一座破敗古寺歇腳。

 
    謝謝摘下帷帽,環顧四周,問道:“這裡就是陳平安當年跟你說的夜宿此地、必有豔鬼出沒?”

 
    於祿點燃篝火,笑道:“要罵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就直說,我替陳平安一併收下。”

 
    於是謝謝醞釀好的一番措辭,都沒了用武之地。

 
    於祿橫放行山杖在膝,開始翻閱一本文人筆札。

 
    謝謝雙手抱膝,凝視著篝火,“如果沒有記錯,最早遊學的時候,你和陳平安好像特別喜歡守夜一事?”

 
    於祿輕聲笑道:“不知道陳平安如何想的,只說我自己,不算如何喜歡,卻也不曾視為什麼苦差事。唯一比較煩人的,是李槐大半夜……能不能講?”

 
    謝謝說道:“你講,我聽了就忘。”

 
    於祿說道:“李槐膽子小,與我又不算太熟,若是我守夜,也會拉著我去遠處,被他美其名曰放水的事情,還好說,速戰速決,若是施肥,既不願我太靠近,又怕我離著太遠,就要時不時問我一聲在不在,答一聲,他就繼續忙他的,有次我實在是煩了他,就沒回答,結果他提著褲子哭喊著找人,見我站在原地後,又提著褲子罵罵咧咧回去,畫面比較……不堪回首。好在那會兒李槐還是個屁大孩子。”

 
    謝謝直截了當道:“真噁心。”

 
    於祿丟了一根枯枝到火堆裡,笑道:“每次陳平安守夜,那會兒寶瓶是心大,哪怕天塌下,有她小師叔在,她也能睡得很沉,你與林守一當時就已是修道之人,也易心神安寧,唯獨我一向睡眠極淺,就經常聽李槐追著問陳平安,香不香,香不香……”

 
    謝謝說道:“算了,我求你還是換個話題吧。”

 
    於祿用樹枝輕輕撥弄著篝火邊緣,初春時分的樹枝多溼氣,爆裂之聲時常響起,樹枝也會滲出水珠,若是入秋後的枯朽樹枝,易燃燒且無聲。

 
    於祿滿臉笑意,自顧自說道:“陳平安就會回答一句,要是鄉野菜圃就好了,不過容易招來犬吠。”

 
    謝謝翻了個白眼。

 
    於祿抬起頭,望向謝謝,笑道:“我覺得有趣的事情,不止是這麼一件,那場遊學路上,一直是這樣的雞毛蒜皮。所以也別怨李槐與陳平安最親近。我們比不了的,林守一都不能例外。林守一是嘴上不煩李槐,但是心裡不煩的,其實就只有陳平安了。”

 
    謝謝氣笑道:“我怨這個作甚?!”

 
    於祿望向古寺大門那邊,吱呀而開,春寒料峭,一陣穿堂風愈發滲人,有一雙沾染泥濘的繡花鞋跨過門檻。

 
    那雙繡花鞋的主人,是個杏眼圓臉的豆蔻少女,手持燈籠趕路。

 
    於祿笑了起來,吃一塹長一智,這位梳水國四煞之一的小姑娘,有長進。

 
    少女身後跟著個梳高椎髻的冷豔女子,身材高挑,好似大家閨秀,與婢女深夜迷路了。

 
    那少女瞥了眼於祿橫放在膝的行山杖,尋常的綠竹材質,但是瞧著就是讓她眼皮子直跳,她突然停下腳步,問道:“這位公子,認不認得陳平安呀?”

 
    於祿笑著點頭,“好像還真認得。”

 
    真名韋蔚的少女一跺腳,轉身就走。

 
    那高挑女子更是跟著倉皇而逃,顯然怕極了那個名叫陳平安的青衫劍客。

 
    一夜無事。

 
    於祿和謝謝,先後拜訪了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再去了一趟梳水國的劍水山莊。

 
    最後在朱熒王朝邊境的一處戰場遺址,在一場浩浩蕩蕩的陰兵過境的奇遇當中,他們遇到了可算半個同鄉的一對男女,楊家鋪子的兩位夥計,暱稱胭脂的年輕女子武夫,蘇店,和她身邊那個看待世間男子都要防賊的師弟石靈山。

 
    因為他石靈山這趟出門,每天都戰戰兢兢,就怕被那個王八蛋鄭大風一語成讖,要喊某個男人為師姐夫。所以石靈山憋了半天,只好使出鄭大風傳授的殺手鐧,在私底下找到那個相貌過於英俊的於祿,說自己其實是蘇店的兒子,不是什麼師弟。結果被耳尖的蘇店,將其一拳打出去七八丈遠,可憐少年摔了個狗吃屎,半天沒能爬起身。

 
    米裕很快就摸清楚這撥長春宮姐妹們的大致底細了。

 
    都是她們自己娓娓道來,根本不用米裕如何旁敲側擊。

 
    那個改名為終南的清秀女子,依舊喜歡別人稱呼她為衣衫,剛剛躋身的中五境神仙,所以才有此次出門遊歷。

 
    其餘三位女修,與終南同齡人的,叫楚夢蕉,出身大驪京畿的一戶書香門第,傳聞祖宅有位學問淵博的“翰林鬼”,擔任家塾先生,家族之內多有登科子弟。因為被關老尚書親口譽為“雅鬼”,才得以以鬼魅之身久居京城。

 
    叫林彩符的少女,誕生當天,其母夜夢賣端午彩符者登門贈符,言說與林家祖輩相視莫逆,陰德庇護,當受此符。於是少女就有了此名。

 
    還有個名叫的韓璧鴉的少女,出身大驪將種門庭,只不過祖輩官當得不大,最高不過巡檢,只是家族庭院內,韓家的藤花,卻是京師花木最古者之一,爛漫開花時如紫雲垂地,香氣撲鼻,惠澤一街,與大驪京城報國寺的牡丹、關老尚書書房外的一棵青桐齊名。

 
    她們三人都尚未躋身洞府境。

 
    在寶瓶洲,中五境的神仙,哪怕只是洞府境,也是很金貴的金枝玉葉、神仙中人了,而在那些藩屬小國境內,洞府境、觀海境的精怪鬼魅,已是大妖,是兇鬼。

 
    至於那個龍門境老嫗,則自幼便是長春宮的譜牒仙師出身。

 
    長春宮太上長老這一脈的女子練氣士,並不忌諱男女情愛一事,反而視為修道路上必不可少的歷練之一。

 
    她們此行南下,既然是歷練,當然不會一味遊山玩水。

 
    終南“衣錦還鄉”之後,就要去大驪藩屬黃庭國邊境,劾治一頭黃花郡雲山寺畫妖,寺內客舍牆壁上,懸有一幅歷史久遠的彩繪古畫,每逢月夜,屋內無人,月光透窗在壁,畫中人便會緣壁而行,如市井間的燈戲。畫妖經常月夜作祟,雖不傷人,但是有礙古寺風評,所以雲山寺與大驪禮部求助,長春宮便領了這樁差事。

 
    此後在一個已經歸順大驪宋氏的覆滅小國雲水郡,需要幫助一位與長春宮大有淵源的老神仙兵解。

 
    再去舊朱熒王朝地界,幫助一位戰死沙場的大驪武將,引導其魂魄歸鄉。

 
    最後還有一樁密事,是去風雪廟神仙台購置一小截萬年松,此事最為棘手,老嫗都不曾與四位女修細說,跟“餘米”也說得語焉不詳,只是希望餘米到了風雪廟,能夠幫忙婉言緩頰一二,米裕笑著答應下來,只說盡力而為,與那神仙台魏大劍仙關係實在平平,若是魏劍仙湊巧身在神仙台,還能厚著臉皮斗膽求上一求,若是魏劍仙不在神仙台山中修道,他“餘米”只是個僥倖登山的山澤野修,真要見著了什麼大鯢溝、綠水潭的兵家老神仙們,估計見面就要膽怯。

 
    老嫗也直言此事萬萬不敢強求,餘道友願意幫忙說一兩句好話,就已經足夠。

 
    她們此次南下歷練,大抵就是這麼四件事,有難有易。若是路上遇上了機緣或是意外,更是磨練。

 
    有了餘米這位家世深厚的觀海境修士,老嫗已經安心幾分。

 
    到了商貿繁華的紅燭鎮,終南獨自去了那處家鄉水灣。

 
    對於昔年的一位船家少女而言,那處水灣與紅燭鎮,是兩處天地。

 
    一位賤籍出身的船家女,連紅燭鎮的岸邊道路都不可以涉足,一旦違例,就會被罪加一等,直接流徙到大驪邊關擔任役夫,下場只會生不如死。

 
    米裕等人下榻於一座驛館,憑藉長春宮修士的仙師關牒,不用任何錢財開銷。

 
    米裕到了紅燭鎮客棧之後,瞥了眼棋墩山之巔,搖搖頭,不曾想這位魏山君,也是位痴情種,與自己是實打實的同道中人啊。難怪投緣。

 
    臨近黃昏,米裕離開客棧,獨自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