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第2頁)

 
    寧姚。

 
    高煊,隨從宦官。姜韞。苻南華,蔡金簡。

 
    搬山猿,陶紫。清風城許氏婦人,帶著一個身穿鮮紅法袍的孩子。

 
    當時掙錢送信的泥瓶巷少年,站在門口,一行人站在門外。

 
    估計門內門外雙方,誰都沒有想到,將來他們會扯出那麼多的恩怨情仇。

 
    當年馬苦玄最遺憾的事情,是清風城下手太軟綿了,那頭搬山猿老畜生更不濟事,劉羨陽也好,陳平安也罷,竟然一個都沒能做掉。

 
    馬苦玄嘆了口氣,“山巔之下,其實稍微有點腦子的,算計的深度和精度,都有,缺少的只是高度,這是聰明人最恨的地方,睜眼瞧見了,偏偏走不到那裡去。”

 
    “命不好,又有什麼法子?”

 
    “泥瓶巷宋集薪,從一個被戳脊梁骨的督造官私生子,搖身一變,成了大驪宋氏的龍種,如今成了藩王,不過就是個命好的,僅此而已。”

 
    馬苦玄輕輕拋著雪球,“沒想到還要給這麼個命好的蠢貨打下手,我的命,也不算太好啊。”

 
    書簡湖宮柳島,是真境宗祖師堂所在。

 
    姜尚真從寶瓶洲一殺回桐葉洲,立即天翻地覆,不但是玉圭宗本身,事實上,一洲格局皆隨之劇變。

 
    只說玉圭宗,九弈峰峰主韋瀅,玉璞境劍仙,就被姜尚真親自“禮送出境”,去了那玉圭宗下宗的書簡湖真境宗,韋瀅擔任新任宗主。

 
    韋瀅離洲北上,帶了不少人。

 
    其中就有姜尚真的嫡長子,姜蘅。

 
    還有位年輕女子,是被姜尚真當年從藕花福地帶到浩然天下的鴉兒。

 
    整個九弈峰子弟,六人,皆是韋瀅嫡傳。這六人,兵家修士一人,純粹武夫一人,劍修四人。六人又有各自弟子,總計十四人。

 
    除了九弈峰,還有玉圭宗各大山頭的別峰弟子,皆是百歲之下的修道之人,境界多是元嬰之下的中五境修士,少年少女歲數的練氣士,佔據多數,總計六十人。

 
    韋瀅率隊到達書簡湖的時候,真境宗首席供奉劉老成剛好在大驪京城議事。

 
    但是劉老成人不在書簡湖,影響力其實早已滲透了真境宗的上上下下,甚至可以說是書簡湖的角角落落,都帶著濃重的劉老成烙印。

 
    韋瀅一到真境宗,或者準確說來是姜尚真一離開書簡湖。

 
    就一下子形成了三座山頭,三方勢力。

 
    劉老成為首的舊書簡湖勢力。

 
    李芙蕖這撥最早離開桐葉洲的玉圭宗譜牒仙師,其實當年跟隨之人,都還不是姜尚真,而是那位從攜帶鎮山之寶、叛逃到玉圭宗的桐葉宗掌律掌律老祖。

 
    成了供奉,再躋身了上五境,最終成功將青峽島重新撈到手的劉志茂,與李芙蕖走得很近,也算這座山頭的頂樑柱,不然李芙蕖這股“過江龍”勢力,根本無法與劉老成這些地頭蛇抗衡。

 
    再就是韋瀅,這位撿現成的新任宗主。

 
    姜尚真在書簡湖的時候,沒這麼複雜,我的就是我的,你們的還是我的。

 
    韋瀅到了書簡湖後,沒有任何動作,反正該如何安置這群玉圭宗修士,真境宗早就有了既定章程,島嶼眾多,幾乎全是一宗藩屬,落腳的地方,還能少了新任宗主的扶龍之臣?李芙蕖是玉圭宗出身,對於韋瀅,自然不敢有半點不敬。但敬畏歸敬畏,止步於此,李芙蕖根本不敢去投靠、依附韋瀅。

 
    今天李芙蕖到了青峽島,與劉志茂在那重新修建起來的府邸,一起飲茶。

 
    李芙蕖憂心忡忡,愁眉不展。

 
    劉志茂笑道:“就這麼怕姜宗主嗎?”

 
    李芙蕖與劉志茂關係不差,不至於掏心掏肺,但是涉及大事,還是願意多給幾分誠意的,坦然道:“能不怕嗎?怕到了骨子裡。”

 
    劉志茂點頭道:“不光是你我,劉老成其實也怕。所以就這樣吧。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能活著,就燒高香吧。”

 
    李芙蕖苦笑道:“不然還能如何。”

 
    哪怕姜尚真從在書簡湖建立下宗,到如今返回桐葉宗,一躍成為玉圭宗宗主,根本就不稀罕與李芙蕖說話,更沒有交待過什麼言語,一副你李芙蕖愛怎麼折騰都隨便的架勢,招呼都沒打一聲,便獨自一人,瀟灑返回桐葉洲了。

 
    可李芙蕖依舊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小動作,恪守本分,守著原先的一畝三分地,爭取不減一分,不爭一毫。

 
    即便韋瀅是公認的玉圭宗修道資質第一人,更是九弈峰的主人,如今的真境宗宗主,李芙蕖還是不敢有任何逾越之舉,只能是硬著頭皮當那不知好歹的惡人,負責掣肘韋瀅與劉老成。

 
    道理很簡單,她怕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李芙蕖甚至覺得就算是這個韋瀅,哪天死在了書簡湖,比如閉關閉死了,或是不小心掉水裡淹死了,吃個饅頭噎死了,都不奇怪。

 
    因為李芙蕖根本不知道姜尚真想要什麼,會做什麼,做了事情又到底圖什麼。

 
    反而是鋒芒畢露的韋瀅,一些想法,到底是有跡可循的。

 
    反觀姜尚真,永遠是近在眼前、遠在天邊的那麼一個男人。

 
    更可怕的是,姜尚真明明遠在天邊、又偏偏像是下一刻就會近在眼前。

 
    當初姜尚真一氣之下,離開玉圭宗,傳聞杜懋曾經親自邀請姜尚真投入桐葉宗,答應當時只是金丹境的姜尚真,只要躋身了上五境,就是桐葉宗下任宗主。

 
    姜尚真問杜懋是不是不答應就死,杜懋大笑搖頭,姜尚真便沒答應,繼續北上,一路遠遊,去了北俱蘆洲。

 
    不過據說回來的時候,姜尚真故意繞路,不走陸路,選擇從海上偷摸南下,依舊被桐葉宗一位玉璞境修士截下,然後追殺了數萬裡之遙,結果就是姜尚真乞丐似的,登了岸,那位玉璞境老神仙竟是不知所蹤了,名副其實的泥牛入海杳無音信。姜尚真直到今天,也沒說緣由,桐葉宗事後也沒過問,雙方就這麼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成了一樁讓外人津津樂道的懸案。

 
    真境宗尚未在寶瓶洲站穩腳跟,身為宗主的姜尚真就撂挑子,遊山玩水去了,第二次去北俱蘆洲,然後啥事沒做,就只是帶回了一個襁褓中的小娃兒,孩子資質極其平常,但是姜尚真待之如親生女兒,而姜尚真又是如何對待獨子姜蘅的,整個玉圭宗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關於姜尚真的怪事奇談,一樁樁一件件,幾大籮筐都裝不下。

 
    早年沒能去了九弈峰,所有人都覺得姜尚真這輩子算是與宗主二字無緣了,結果先是出人意料,頂替了那位叛逃到玉圭宗的桐葉宗掌律老祖,當了下宗宗主,如今更是破例當了玉圭宗宗主。

 
    這麼一個一人就將北俱蘆洲折騰到雞飛狗跳的傢伙,當了真境宗宗主後,結果反而莫名其妙開始夾著尾巴做人了,然後當了玉圭宗宗主之後,在所有人都以為姜尚真要對桐葉宗下手的時候,卻又親自跑到了一趟風雨飄搖的桐葉宗,主動要求結盟。

 
    李芙蕖問道:“劉老成何時返回?他會不會與韋宗主聯手,對付你我?”

 
    劉志茂笑道:“你是不是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我?小看了劉老成,更小看了韋宗主?”

 
    李芙蕖有些惱火,隨即便點頭道:“確實如此。”

 
    劉志茂說道:“我們這些所謂的聰明人,總覺得處處是利益,可以被隨手撿取,所以總想著多做些事情。其實更聰明的人,應該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能做什麼。”

 
    李芙蕖思量片刻,“我不如你。”

 
    劉志茂笑道:“你不是心智不如我,只是山澤野修出身的練氣士,喜歡多想些事情。大宗門的譜牒仙師,萬事無憂,修行路上,不用修心太多,按部就班,步步登天。野修可不成,一件小事,想簡單了,就要萬劫不復。你知道我這輩子最糟心的一件事,至今都未能釋懷,是什麼事情嗎?”

 
    李芙蕖搖頭。

 
    劉志茂說道:“是我在成為三境練氣士後,因為自己愚蠢,折損的一件下品靈器。只覺得天地昏暗,這輩子算是完蛋了,差點因此一蹶不振,大道斷絕。在那之後,哪怕險象環生,多次命懸一線,也再沒有如此灰心喪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