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


 
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

 
    一主一婢女,兩騎在風雪中南下。

 
    目的地是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不過兩騎繞路極多,遊歷了清風城許氏的那座狐國,也經過了石毫國,去了趟書簡湖。

 
    年輕男子坐在馬背上,正打著瞌睡。

 
    婢女那一騎,只敢跟在後邊,絕不敢與男子並駕齊驅。

 
    泥瓶巷宋集薪有那婢女跟隨,杏花巷這位馬苦玄,也就有樣學樣,收了一位婢女,取名為數典。

 
    身後婢女數典,估計打破腦袋,她都想不到自己能夠活命的真正理由,便是這個。

 
    南下路上,再沒有偷襲刺殺了,因為願意為她出頭的人,都死絕了。

 
    寶瓶洲的世道,從大亂逐漸趨於安穩,但是這一路,因為馬苦玄從不乘坐仙家渡船,只是騎馬趕路,又不喜歡走那官道大路,所以難免會遇到各色存在,不知何去何從的山澤野修,精怪鬼魅,那些戰戰兢兢生怕被劃為淫祠的地方山水神靈,許多縱情山水、莫名其妙就會大哭大喊的亡國遺老、舊王孫,也有那些驟然得勢、有望從士族躋身為豪閥的子孫,趾高氣昂,言必稱我大驪如何如何。

 
    馬苦玄殺人,從來不拖泥帶水,單憑喜好。

 
    境界高的,看不順眼,殺,境界低的,也殺,不是修道之人的,撞上了他馬苦玄,一樣殺。

 
    但是數典依舊不知道這個殺心極重的天之驕子,為何偏能夠風餐露宿,心情好的時候,也能與那山野樵夫、田邊老農攀談許久。

 
    前不久在石毫國,馬苦玄便宰了一夥登山賞雪的權貴公子,他們瞧見了姿色動人的數典,又見那馬苦玄與婢女,兩人牽馬,應該不是那些仙家修士,誤以為是自家石毫國地方上的殷實門戶出身,而他們哪個不是京城權貴門庭裡邊出來的,便動了歪心思,石毫國是實打實經過一場戰火洗劫的,尋常人出門在外,出點小意外,很正常。

 
    馬苦玄翻身上馬,只給了數典兩個選擇,要麼脫光了衣裳,任人凌辱,要麼拿出一點仙家修士的風範,宰了那群公子哥。

 
    數典臉色慘白,猶然勝過雪色。

 
    馬苦玄不太耐煩,手指一彈,先將一位公子哥打落山崖,身形去如飛鳥,就是“鳴叫聲”悽慘了些,其餘人等也一一跟上,一起狐裘登山,一起下山摔死,期間有那土地公匆忙出面阻攔,為那些權貴子弟求情求饒,也被馬苦玄一巴掌拍了個金身稀爛,天地間些許氣數反撲,竟是靠近了那個馬苦玄,便自行退散。

 
    數典最後被馬苦玄拘押了境界修為,以繩索捆住雙手,被拖拽在馬後,一路滑下山。

 
    到了山腳,馬苦玄才撤掉了術法神通,數典終究是修道之人,不至於血肉模糊,但是狼狽不堪,呆呆坐在雪地裡。

 
    馬苦玄好像忘記了這麼一個婢女,獨自策馬遠走。

 
    數典猶豫許久,仍是在漫天風雪中,騎馬跟上了馬苦玄。

 
    馬苦玄當時只笑著說了一句話,“我濫殺是真,濫殺無辜,就是冤枉我了。”

 
    數典當時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哭喊道:“你殺了那麼多人,很多都是罪不至死!”

 
    馬苦玄笑道:“真正無辜而死的人,可沒你幸運,不但能活著,還可以扯這麼大嗓門說話。”

 
    最後馬苦玄抬頭望天,微笑道:“如此殺人,天地當謝我。”

 
    數典頹然坐在馬背上,心力憔悴,嗚咽呢喃道:“你就是個瘋子,瘋子。”

 
    馬苦玄打了個哈欠,繼續懶洋洋趕路。

 
    數典默默告訴自己不能死,絕對不能死,一定要親眼看著這個瘋子,多行不義必自斃,馬苦玄這種人,肯定會遭天譴!

 
    然後她發現這個瘋子好像心情不錯。

 
    事實上,路過了書簡湖之後,馬苦玄就多了些笑意。

 
    在書簡湖南邊散修野修扎堆的大山,馬苦玄還有那閒情逸致,去了一座山頭做客,坐在主位上,問了些事情,就愈發開心了。

 
    泥瓶巷那傢伙在這邊待了差不多三年,好像過得十分不順心。

 
    那麼馬苦玄就很順心。

 
    馬苦玄伸手攥了個雪球,轉過身,隨手砸在數典腦袋上,她沒敢躲,雪球炸開,雪屑四濺,稍稍遮擋了她的視線。

 
    馬苦玄伸了個懶腰,笑道:“在小鎮那邊,我從來沒跟人打過雪仗,也不對,是有的,就是經常莫名其妙捱了砸,看他們開心,我也開心。”

 
    一想到那座小鎮,那座驪珠洞天,婢女數典就遍體生寒。

 
    今日一切,都是那場遊歷帶來的後果。

 
    馬苦玄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馬苦玄說道:“驪珠洞天甲子一次的開門,你們這夥人是最後的人選,你就沒點想法?”

 
    馬苦玄自顧自說道:“應該沒想過,隨波逐流,從來不會想著上岸。”

 
    數典說道:“有想過。”

 
    馬苦玄轉過頭,笑道:“哦?你竟然還是有腦子的?”

 
    數典說道:“你既然心比天高,百般作踐我,意義何在?”

 
    馬苦玄根本懶得回答這種問題,只是問道:“比你們更早進入驪珠洞天的那撥人,記得住?”

 
    數典默不作聲。

 
    馬苦玄伸出雙手,又開始攥雪球,自顧自說道:“大驪朝廷,最後一次開門迎客,最早那撥到達小鎮的,率先進入驪珠洞天的尋寶人,哪個簡單。你們這些稍後趕到的,一樣是大驪宋氏先帝與繡虎精心挑選過的人選,也不算廢物,當然,除了你。”

 
    “話說回來,你是徹頭徹尾的廢物,可是被你連累的那支海潮鐵騎,於大驪而言,原本是有些用處的。”

 
    馬苦玄搖搖頭,“可惜好死不死,遇上了我。”

 
    數典慘然哭道:“是你自己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更是你有錯在先,當年故意出手,誤了我修行,事後就算我犯下大錯,你為何不只是殺了我,為何要如此大開殺戒?”

 
    馬苦玄早已轉去想著自己的事情,片刻之後,轉頭問道:“你方才說了什麼?”

 
    數典再次默然。

 
    馬苦玄也無所謂,她若是道心真碎了個徹底,也就不好玩了。

 
    馬苦玄突然問道:“不如我收個將來肯定喜歡你的弟子,讓他來幫你報仇?”

 
    數典愕然。

 
    馬苦玄神采奕奕,覺得此事似乎有趣,“如何?我保證他出手殺我之前,絕不殺他,事後更不殺你。你只管看戲。我只提醒你一件事,千萬別輕易讓他得了手,更別弄假成真,喜歡上了他,我倒是無所謂這些,只是如此一來,說不定他膩歪了你,反客為主,通過殺你,來向我表忠心,到時候你倆算是殉情?噁心我啊?”

 
    數典死死盯住這個瘋子。

 
    修道之人,絕情寡慾。

 
    但是又有幾個,會像眼前這個男人這麼極端?

 
    馬苦玄撇撇嘴,“什麼時候想通了,與我開口,定然讓你遂願。”

 
    馬苦玄掂量著手中雪球,舉目遠眺,風雪瀰漫,前路茫茫,天地肅殺。

 
    馬苦玄思緒飄遠。

 
    當年泥瓶巷那個泥腿子,跑去小鎮柵欄門口與鄭大風收信的時候,其實馬苦玄也跟著離開了杏花巷,然後遠遠看著大門那邊。

 
    陳平安看到的門外光景,馬苦玄自然也看到了。

 
    早先寶瓶洲唯一一位上五境野修,劉老成的唯一嫡傳弟子,雲林姜氏子孫,姜韞。

 
    這個傢伙,得了鐵鎖井那樁機緣。

 
    大隋皇子高煊,從李二手中買下了那條金色鯉魚,還白白得了一隻龍王簍。後來大隋與大驪簽訂盟約,高煊擔任質子,寄人籬下,在披雲山林鹿書院求學。以後多半是要當大隋皇帝的。

 
    苻南華,老龍城下一任城主。

 
    雲霞山蔡金簡,那雲霞山,是寶瓶洲少數以佛家路數修行精進的仙家山頭,如今順勢成為了四大宗門候補之一。雲霞山的修士,歷來精通佛家律例、寺廟營造法式,紛紛下山,輔佐大驪工部官員,在各個大驪藩屬境內,重建寺廟,風光不風光?

 
    正陽山,搬山老猿護著個小姑娘,叫什麼來著,陶紫?記得她小小年紀,就極其像個山上人了。

 
    還有那對清風城許氏母子。

 
    後來靠著嫡女嫁庶子,終究是與大驪上柱國袁氏聯姻,攀上了一門親家關係。如今也是宗門候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