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743章 淡淡風溶溶月(二)(第2頁)

 
    韋瀅突然說道:“先前說到了那個黃庭,其實在我看來,她的福緣比較惋惜,被拘押在了一洲之地,如果桐葉洲的劍修,少些井底之蛙的心態,願意多走走劍氣長城,哪怕桐葉洲註定成為不了北俱蘆洲,也該早早攏起一兩位仙人境劍仙的氣運了。我若是說話管用,從今天起就會讓劍修去往倒懸山,山深露重,每一次下山,多少是可以沾露而歸的,螞蟻搬家,桐葉洲的劍道氣運,年復一年,積攢家底,自然而然就充沛起來。當然這些遊歷劍修,必須被矇在鼓裡,因為唯有心誠些,才能成事。”

 
    韋瀅無奈道:“她要是留在玉圭宗,我是願意幫她與黃庭在劍道上,爭上一爭的。”

 
    姜蘅不知道所謂的氣運一事,是韋瀅自己琢磨出來的,還是荀老宗主洩露天機。不過姜蘅自然不會詢問。知道了事情,何必多問。

 
    至於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是如何到的玉圭宗,韋瀅又為何高看她一眼,姜蘅都不在意。

 
    韋瀅最後緩緩道:“否極泰來,月滿則虧,不可不察啊。”

 
    姜蘅望向遠處,懶洋洋笑道:“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千秋大業,都交由瀅哥兒想去。”

 
    “邊頭老馬,解下韁繩便欲眠,絕無筋力可勝鞭。”

 
    韋瀅笑了笑,竭盡目力,舉目遠眺,“好一個暮氣沉沉,千墳萬塋。”

 
    姜蘅聽了這些奇怪言語,也就只是下意識記住而已。

 
    姜蘅思緒飄遠,早些年遊歷倒懸山,桂花島桂夫人,來自老龍城的雲上一劍,倒懸山的梅花園子……

 
    那一次遠遊,姜蘅原本志在必得,想要擁有桐葉洲第一條跨洲渡船,算是為姜氏開闢出一條新的財源,錢不多,但是有噱頭,怎麼也該讓那個好像永遠雲遮霧繞的男人,稍微正眼看自己這個兒子一次。

 
    結果事事不順,非但這樁密事沒成,到了倒懸山,返回玉圭宗沒多久,就有了那個噁心至極的傳言,他姜蘅不過是出趟遠門,才回了家,就莫名其妙多出了個弟弟?

 
    今天姜蘅御風離開九弈峰,回了自己宅邸,依舊是孃親住過的那棟老宅子。

 
    姜蘅坐在一間屋子的門檻上,轉頭望向空無一人的裡邊,哽咽道:“孃親,爹是騙你的啊,當時爹還在雲窟福地,如何去看的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最後姜蘅仰起頭,喃喃道:“孃親,你那麼聰慧內秀,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你一輩子都是這樣,心裡邊最緊著那個薄情寡義的混賬,孃親,你等我,總有一天,我會讓他親口與你道歉,一定可以的,從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什麼姜蘅了,就叫姜北海……”

 
    驟然之間,有個熟悉至極、又讓姜蘅畏懼到了骨子裡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乖兒子,這麼說自己爹,可不孝順,會死的。”

 
    姜蘅渾身緊繃,僵硬轉頭,望向那個滿臉笑意男子。

 
    那男人唉聲嘆氣道:“好不容易回趟家,就給自己長子一通埋怨,虧得我薄情寡義,鐵石心腸,不然得直接道心炸裂,連跌數境。”

 
    姜蘅搖晃起身,面如死灰。

 
    那人看著姜蘅,片刻之後,笑著點頭道:“笨是笨了點,畢竟隨你孃親,不過好歹還算是個人,也隨她,其實是好事,傻人有傻福,很好。不過該有的家規還得有,今天我就不與你計較了,你長這麼大,我這當爹的,沒教過你什麼,也不好罵你什麼,以後你就牢記一句話,父不慈子要孝,然後爭取兄友弟恭,誰都別讓我不省心。”

 
    腦子裡一團漿糊的姜蘅,只能是木然點頭。

 
    姜尚真轉身離去,嘖嘖道:“怎麼生出你這麼個醜崽子,實在是多看一眼都糟心,你也太對不起爹孃了。以後再見到我,低頭說話。”

 
    姜蘅這才敢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恍若隔世,鬼門關走了一遭。

 
    那個男人今天這些話,興許被外人聽了去,只會憐憫他姜蘅的境遇,可事實上,比起以往男人所說言語,都算好聽的話了。

 
    姜尚真離開了這座宅邸後,直接去往了神篆峰祖師堂,要恭迎老宗主出關,成功躋身飛昇境。

 
    韋瀅無論是境界還是地位,其實都該在這祖師堂有一席之地,位置還肯定不會靠後,只是九弈峰太特殊,反而沒有座椅。

 
    祖上傳下來的死板規矩,沒道理可講。而宗字頭仙家,祖宗之法從來比天大。

 
    進了門,被姜蘅壞了點心情的姜尚真,心情立即好轉幾分,就喜歡這些老王八蛋一臉吃了屎還不能說難吃的表情。

 
    見著了一位座椅靠近大門的女修士,駐顏有術,姿色是半點不差的,姜尚真立即湊近笑眯眯道:“劉師姐,這兒風多大,小心著涼,幾天沒見,瞧把你瘦的,心疼死我了,吃不起肉咋的,真沒錢找我啊。別坐這兒,走走走,我那位置靠前,你坐我腿上。”

 
    女子冷冷盯住他。

 
    姜尚真哀嘆一聲,臉上寫滿情傷二字,走了。

 
    在這祖師堂有座椅的所有人,都清楚天底下想要將姜尚真剝皮抽筋的,她肯定算一個。

 
    當然,大半椅子的主人,其實與她差不多。

 
    可惜姜尚真依舊活得好好的,每天好像扛著一座糞坑亂逛,他自個兒是開心了,可其他人都噁心啊。

 
    姜尚真落座後,癱坐在那邊,長呼出一口氣,“果然還是家裡舒服啊,蹲坑都自在些。”

 
    一位坐在對面的掌律老祖冷聲道:“姜尚真,你給我把嘴巴放乾淨點!”

 
    姜尚真愣了一下,“你誰啊,我爹啊,你教我?要是我今兒認了你爹,你就肯把那件仙兵送我,我立馬在這裡磕頭認爹。以後別說是怎麼說話,怎麼吃飯,你都可以管我一管。再說了,只要咱倆認了父子,你那寶貝女兒、乖孫女,還怎麼喜歡我?一舉三得,我要是你,別說認兒子,認爹都答應!”

 
    那位掌律老祖開始閉目養神。

 
    不能撕破臉皮打打殺殺,罵又罵不過,還能如何。

 
    事實上,其實與姜尚真撕破臉皮過一次了,在那姜氏的雲窟福地。

 
    結局對雙方而言,都不太好。

 
    所以那次宗主荀淵破天荒震怒。

 
    居中那張椅子附近,漣漪微動,走出一位老人,正是破關而出的荀淵,笑道:“行了,世間所有宗字頭仙家的祖師堂,就沒像我們玉圭宗這麼烏煙瘴氣的。”

 
    姜尚真瞪大眼睛,“老荀,看架勢,這是連破兩境啊?”

 
    反正也沒外人,荀淵立即破口大罵道:“死遠點。”

 
    姜尚真抬起屁股,四條椅腿一晃一晃,如人瘸腿走路,往後挪了挪。

 
    荀淵收斂神色,“說正事。第一,籌備宗門典禮一事,都停了。第二,商量一下玉圭宗新任宗主的人選。這在浩然天下,不算什麼規矩,也不算什麼特例。所以你們不用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心熱就心熱,眼饞就眼饞,多學學韋瀅那個孩子,沒什麼好難為情的。”

 
    姜尚真又將椅子挪到原位,一本正經道:“我可以立即卸任真境宗宗主一職,把更重的擔子挑起來。至於韋瀅,接替我原先的位置,年輕人,還是需要再歷練歷練嘛。”

 
    然後玉圭宗祖師堂的老祖師和大供奉們,都覺得要麼是姜尚真是宗主荀淵的私生子,要麼就是宗主荀淵破了境,躋身了飛昇境,然後腦子壞掉了。

 
    因為荀淵點頭道:“可以。”

 
    所幸荀淵下一句話,稍稍算是一顆定心丸。

 
    老人轉頭死死盯住已經站起身的姜尚真,沉聲道:“坐了我這位置,就不再只是姜氏家主姜尚真了。”

 
    結果姜尚真一屁股坐回了椅子。

 
    荀淵厲色道:“跟我站起來!當年你要想要去九弈峰,我不答應,你就只能滾去別峰,今天我要你當這宗主,你不答應,也得做這玉圭宗宗主!”

 
    姜尚真緩緩起身,低頭作揖道:“姜尚真最後說這‘謹遵法旨’四字。”

 
    荀淵露出笑容,“讓我再坐一會兒這張椅子。”

 
    老人坐下後,望向大門外邊的高山雲海,沒來由想起了那千古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