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743章 淡淡風溶溶月(二)


 
第743章 淡淡風溶溶月(二)

 
    玉圭宗位於桐葉洲南端。

 
    峰巒疊翠,深邃幽奇,靈氣充沛,是一等一的修行寶地。

 
    其中那座神篆峰,有那峻極於天的美譽。

 
    加上玉圭宗英才輩出,且從無青黃不接的憂慮,憂慮的只有一代一代的天才太多,祖師堂應該如何避免出現厚此薄彼的事情。

 
    從老祖荀淵,再到稍稍年輕的姜尚真,最後是那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韋瀅。

 
    而與姜尚真、韋瀅差不多輩分的天才修士,如果不是被這兩人遮掩了太多光彩,其實換做其他宗門,在山上的名氣,會大許多。

 
    一座名為九弈峰的山頭上,殿閣連綿,仙氣繚繞,仙禽盤旋,不是小洞天,勝似小洞天。

 
    而這座時時刻刻都會從玉圭宗祖山之外所有山脈峰頭、溪澗江河汲取靈氣的山頭,之所以如此特殊,就在於玉圭宗歷史上所有的宗主,都曾在此峰修道,宗主荀淵便是如此,成為宗主後,才搬了出去。

 
    傳聞當年姜尚真正是躋身了金丹境,覺得唾手可得的一座九弈峰,竟然成了煮熟鴨子,鴨子沒飛,老子竟然沒筷子了,由於沒能順利入住九弈峰,姜尚真這才一氣之下,撂了句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就大搖大擺離開了桐葉洲,直接去了北俱蘆洲鬧么蛾子,遍地撒野,害得整個玉圭宗在北俱蘆洲那邊名聲爛大街。

 
    在荀淵搬出九弈峰之後,在韋瀅上山之前,因為姜尚真沒能成為峰主,所以九弈峰一直空懸無主。

 
    因為誰都清楚,誰能夠結丹,在此開峰,就意味著是下一任宗主的不二人選。

 
    韋瀅一生下來,還在襁褓中,就被抱到了玉圭宗,然後在十九歲那年,就又在眾望所歸之中,合情合理地搬到了九弈峰。

 
    然後韋瀅就喜歡時不時站在九弈峰,抬頭望向那座神篆峰,並且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打量視線。

 
    反正是自己的下一處修道之地,只要在這期間,別畫蛇添足,安心修行,遲早就是他韋瀅的,那還有什麼好藏掖的。

 
    今天韋瀅站在一處樓頂的廊道中,又仰頭望向那處神篆峰某個地方,這與早些時候,是不太一樣的。

 
    韋瀅身邊站著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與他爹不一樣,年輕人相貌普通,眉毛很淡,並且有個略顯脂粉氣的名字,但是他有一雙極為狹長的眼眸,這才讓他與他父親總算有了點相似之處。

 
    姜蘅。

 
    但是玉圭宗祖師堂譜牒和姜氏家譜上邊,卻改成了姜北海。

 
    不過熟悉他的人,還是習慣稱呼為姜蘅。

 
    能不能稱呼姜北海為姜蘅,也算是玉圭宗年輕一輩修士當中,算不算有出息的一種證明。

 
    因為姜蘅也好,姜北海也罷,都是姜尚真的獨子。

 
    如果說韋瀅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玉圭宗宗主,那麼姜蘅照理而言,比不上韋瀅,卻怎麼也該是下一任雲窟福地的主人。

 
    只是最近些年,有些風言風語,說那藕花福地,化名周肥的姜尚真,又折騰出來了個兒子。

 
    這讓姜蘅這些年心情始終舒坦不起來,不舒坦也只能忍著,連那派人潛入藕花福地、宰掉那個弟弟的念頭,都不敢流露出絲毫。

 
    理由很簡單,姜蘅最怕之人,正是父親姜尚真。

 
    姜尚真的那種可怕,桐葉宗山上山下,路人皆知。但是姜蘅對自己父親的畏懼,要更深。

 
    姜蘅的母親,也就是玉圭宗某位輩分極高老祖的嫡女,一輩子都知道姜尚真從未真正喜歡過她。

 
    但是她與年幼姜蘅獨處之時,依然會流露出幸福的誠摯神色,與尚且年幼的姜蘅說些心裡話,對孩子說,能夠陪在你爹身邊,已經很知足很知足了。

 
    而她即將離世之際,姜尚真就坐在病榻旁邊,神色溫柔,輕輕握住枯槁女子的手,什麼都沒有說。

 
    反而是姜蘅的母親,死死抓緊姜尚真的手,然後笑著說了些讓一旁姜蘅如墜冰窟的言語,“那女子,我偷偷去見過她一次,白髮蒼蒼了,便是年輕時候,長得應該也不算好看。姜蘅姜蘅,取名蘅字,我猜了你的心思,遂了你的心願,你也不與我說聲謝謝,我這麼些年,只與你生氣這一件事。”

 
    姜尚真伸出另外一隻手,輕拍女子的手背,柔聲笑道:“那你知不知道,當時你偷偷看她的時候,我在偷偷看你?你當時好像什麼都贏了的嬌憨模樣,傻乎乎的,好看極了。”

 
    女子點了點頭,笑著離開人世。

 
    姜蘅坐在床邊的一條椅子上,嗚咽不已。

 
    然後姜尚真轉過頭,笑道:“哭死了孃親,還要把你爹也哭死啊?這可不是孝子所為。”

 
    孩子嚇得噤若寒蟬,立即坐好,紋絲不動。

 
    姜尚真當時說了一句讓姜蘅只能死死記住、卻根本不懂意思的話,“做不了自己,你就先學會騙自己。姜尚真的兒子,沒那麼好當的。”

 
    不過撇開對父親那種刻骨銘心的畏懼,姜蘅在玉圭宗其實活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是除了韋瀅在內兩三人之外,再無人可以與姜大少爺媲美。

 
    此時此刻,姜蘅順著韋瀅的視線,望向神篆峰那邊,笑問道:“就對那個隋右邊如此念念不忘?”

 
    韋瀅搖搖頭,“是也不是,是至今仍然忘不掉,卻不是如何痴迷喜歡,她最讓我生氣的,是寧肯死了,都不來九弈峰做客。”

 
    韋瀅斜靠欄杆,不再看那神篆峰,望向姜蘅,輕聲笑道:“這些女子心思,還是姜叔叔最知道。”

 
    姜蘅趴在欄杆上,不願聊這個話題。

 
    他的名字一事,就是玉圭宗許多老祖師的樂子。

 
    再加上雪上加霜的藕花福地一事,玉圭宗有那祖師堂座椅的,鬥心鬥力都鬥不過他爹,所以就喜歡拿他姜蘅撒氣。

 
    反正那些人看得更加真切,都清楚姜尚真對姜蘅這個兒子,從來不給予希望,更別提厚望二字了。

 
    姜蘅轉移話題,“看神篆峰那邊的氣象,老宗主肯定能夠成為飛昇境。”

 
    韋瀅笑著點頭,“所以我想要成為下任宗主,就愈發遙遙無期了。還好,玉圭宗只能有一位宗主,但是桐葉洲卻能擁有兩到三位飛昇境。不知道哪個幸運兒,能夠成為第三人。我看那太平山黃庭,以及那個離開扶乩宗去往書院的孩子,相對希望比較大些。”

 
    姜蘅由衷佩服韋瀅,什麼話都能講,都敢講,不是進入九弈峰之後才如此,在修行之初,韋瀅就已經是這樣。

 
    姜尚真就從不掩飾對韋瀅的青眼相加,說親生兒子不像兒子,所幸還有個更像自己兒子的韋瀅,住在了九弈峰。

 
    如今玉圭宗形勢大好,而且不侷限於一洲之地。

 
    除了老宗主荀淵會躋身飛昇境。

 
    還有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已經在寶瓶洲書簡湖徹底站穩腳跟。

 
    再就是桐葉宗、太平山和扶乩宗的一個個傷筋動骨,如今宗門裡邊都開始有了那個說法,只要我們玉圭宗自己想要北上,哪怕三宗結盟,也擋不住,一洲之地,山上山下皆是我之藩屬。比那寶瓶洲的大驪王朝,一洲之地皆是國土,更加驚世駭俗。

 
    玉圭宗當了好幾千年前的桐葉洲老二,然後啥事沒做,就成了桐葉宗的執牛耳者,而且再往後看幾千年,好像玉圭宗繼續什麼都不做,一樣能夠穩坐頭把交椅。

 
    估計玉圭宗老宗主荀淵,做夢都能笑開了花吧。

 
    委實是桐葉宗倒了八輩子血黴,怨不得別人幸災樂禍。

 
    先是飛昇境老祖杜懋莫名其妙死了,不但死了,還牽連了一座小洞天,杜懋連那兵解離世的琉璃金身碎塊,都沒能全部遺留給自家宗門,加上那劍仙左右的出劍,太過縝密,影響深遠,傷了桐葉宗幾乎全部修士的道心,只有深淺不一的差別。後來便有了玉圭宗姜尚真的在雲海上的大擺宴席,就在桐葉宗地盤邊緣地帶,換成以往杜懋這位中興之祖還在世,根本無需杜懋親自出手,姜尚真就給砍得狼狽逃竄了。

 
    然後是一位上五境老祖的叛逃,攜帶宗門至寶一起投靠了玉圭宗,最後陪著姜尚真去寶瓶洲選址下宗,一起開疆拓土,只是最近些年沒了此人的消息,據說是閉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