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塔蘭泰拉喜劇(十四)(第3頁)
周競川早就忘了他是怎麼下到地獄,又是如何被渾身燃火的惡魔揮鞭抓住,扔進熔爐工廠做了奴隸。人在遭受慘痛而持久的重大折磨之後,大腦都會發生器質性的病變,生前的風光,生前的瘋狂,全是過去式的幻覺。
此時他已經深有體會,在地獄裡,人類社會的一切規則和架構不過是脆弱泡沫,真正能決定一個人命運的,是一點虛無縹緲的運氣,還有惡魔的突發奇想的憐憫。
前者是不可能的神話,後者則是可以逗樂大夥的笑話。
“見過這個罪人嗎?”
周競川的頭顱被一把捏起來,強迫他直視面前的皮質畫像。
因為要覲見某幾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惡魔將一種藥水強行灌進他的咽喉,他被臨時洗刷了一通,也穿上了蔽體的衣物。這會兒,他面前的人像便如動畫,在一卷薄薄的畫紙上微笑。
遙遠的記憶在他腦海中湧動,他能聽懂惡魔的語言了,但因為爛了一半的舌頭,周競川艱難地道:“盛玉年……”
“你見過他。”
“他……”周競川的面容扭曲了,那分不清是愛是恨,是哭是笑,他厲聲道:“他是個魔鬼!他是個騙子,他、他……”
“他認識那個罪人。”
七環議會上,惡魔領主們竊竊私語,將宏大如山海的聲音壓縮成群蛇的密語。
“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嗎?”剃刀修道院的貪婪領主開口了,牠肥壯的畸身上緊束漆黑皮革,穿刺著剝皮的刑具,將象徵貪婪的圖樣縫在寬闊的前額,“只是一個卑賤的罪人。”
“塑命者為了他大發雷霆,”貪愛王廷的色慾領主笑著回答,“牠已經給了這個罪人前所未有的優待,毫無疑問,牠身陷愛慾,被一個微薄的,人類的靈魂所吸引。”
統領熔爐工廠的暴怒領主發出不耐煩的咆哮,牠捏緊巨大的爪子,重重砸在黑曜石長桌上,渾身上下的機械齒輪轟鳴轉動:“如果我能衝進蜘蛛巢,與塑命者一較高下,我會掰斷牠的八條腿,再撕開牠的內臟,沐浴毒血——我一定會這麼做!而不是待在這裡,聽從你們愚蠢的計劃,什麼間諜,什麼挑撥,你們只讓我覺得噁心!”
“很可惜你不能。”,“我們和地獄做了交易,而它也同意我們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條件就是將塑命者禁錮在牠降生的巢穴,我們再也不能親手干涉。這是一個約定,是我們也不得掙脫的律法。”
“牠就快要拿回自己的權能了。”深眠尖塔的領主懶洋洋地說,“只要那個罪人親自開口——”
“他沒機會親自開口!”暴食領主大聲說,“你們聽見底下那個罪人說的話了,毋庸置疑,塑命者身邊的人類是個卑劣惡毒的騙子,玩弄人性的高手。呃,我不想用這些溢美之詞來誇耀一個人,但事實如此,塑命者失去了牠的眼睛,因此才對他的真面目一無所知。”
色慾領主咯咯輕笑:“所以我才主張玩這個遊戲啊!可憐的穆赫特已經渴望太久了,試想一下,倘若牠知道,親愛的心上人,牠苦苦等待了數千年的救贖,是個欺騙的慣犯,高明的獵手……啊!牠心口破碎的聲音,一定能讓我在王廷的最高處都喜不自勝,哈哈大笑起來!”
掌握了地獄至高權力的領主們你一言,我一語,終於,高懸最上方的憎惡晨星之首,傲慢領主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我不覺得塑命者能打破當初的獻祭儀式,更不覺得牠身邊的罪人會成為什麼威脅,為了這點小事召集議會,我只覺得可笑。”
色慾和嫉妒的化身不悅地盯著牠。
“但是,如果你們覺得有必要,那就去做吧,”傲慢領主說,“我們還是要緊盯住塑命者的一舉一動,議會的命運,只能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
七枚印章沉重落下,將一名罪人的靈魂釘向無法回頭的末路。
數日後,押運罪人奴隸的枷鎖囚車浩蕩開動,朝著蜘蛛巢的方向駛去。
七環議會里發生的一切,盛玉年自然一無所知,他剛剛從甜美的酣眠中醒來,伸了個懶腰,整個人滿面紅光,精神飽滿得不像死人。
他翻了個身,笑吟吟地望著穆赫特,對方也低下頭,紅瞳專注,深深地看著他。
“是你把我放在床上的嗎?”盛玉年驚喜地笑了起來,感激地道,“你真好。”
後半夜他們又聊了許多,盛玉年便假裝體力不支,將話說到一半,便歪在穆赫特懷裡睡著了,醒他心情不好,那就虛偽到極點了。
他的豢養計劃成功大半,是時候該準備品嚐勝利的果實,不過,面對穆赫特這麼豐富甜蜜的品種,盛玉年咬著食指,實在左右為難。
——我要從哪裡開始吃起,才不會辜負食材的珍貴和美味呢?
穆赫特的眼神灼熱,牠嘴唇微動,啞聲道:“……只為你。”
大惡魔說得真心實意,盛玉年卻微微一怔。
被撩了一下,他的笑容也真誠了幾分。他支起身體,將手伸向對方,穆赫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遲疑一下,還是躬下腰。
盛玉年的手臂環繞過牠的脖頸,用指頭攥著他豐厚溫暖的長髮,輕聲說:“你還生氣嗎?你發火的樣子,真的嚇了我一跳。”
穆赫特的喉結滾動,牠低下頭,注視著懷中人類的面孔,不禁也將聲音放得很輕:“不生氣了。我不會對你生氣。”
聽見牠這麼說,盛玉年低低地笑:“有沒有人跟你說過,身為一個大惡魔,太快地做出承諾,只會顯得你有點像傻瓜?”
除了他,還有誰敢當著穆赫特的面說這話?但大惡魔一點都不生氣,牠啞聲問:“你喜歡嗎?”
盛玉年沒反應過來:“什麼?”
“只要你喜歡,我就不是傻瓜。”穆赫特說。
盛玉年的心尖不由一動。
這世上總是狡詐的聰明人易得,真摯的傻瓜難求。盛玉年當久了聰明人,也害狠了聰明人,殺多了聰明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他將手按在魔蛛的胸口,果然能感應到一陣激烈過一陣的心跳,像迫不及待的鼓聲,兇猛地擂在他的掌心。
算了,既然你這麼乖,那我就先收取一點利息好了。
做多了假戲,演多了真心,盛玉年早已忘記了“情不自禁”的感覺,但在這個極短的瞬間,他的身體快過大腦,搶先俯過去,在惡魔的嘴唇上飛快地一親。
唇觸即分,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親人的和被親的,卻都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
【小壞壞翻車倒計時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