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淨琉璃之國(三十四)(第2頁)
“第三。”
巫曦站定,仔細端詳著它們。
“第三,都說事不過三,見好就收。可第一次,你們抓走無辜的孩子做壽禮,俱時龍王又上門報復,逼得我們不得不離家遠走;第二次,你們玷汙長留的國土,用計殺了我的親人,危害我重視之人的安全;第三次,你說,要我許配給你,婚期已定,連聘禮也早就完備……”
他安靜片刻,忽然笑了一下。
“真是對不住了,‘準新郎’。”他著意加重了那個稱呼,“可惜我早就跟別人暗通款曲,私定了終身,跟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永遠,都不會有緣分啦。你就安心地去吧!”
巫曦斂容收色,揚手揮扇,做出一個“切斬”的動作。
·
“殿下,您……”
“不吃!”
新來的鳥妖侍從悻悻地閉上了嘴,想了下,他終究擔心,還是勸道:“這都已經幾天了……”
“走開!”
“怎麼樣,有結果嗎?”同伴問。
侍從放下盤子,搖搖頭。
“沒有,”他嘆氣,“還是把頭蒙在被子裡,還是那兩句話……”
“走開,不吃?”
“對。”
來往的雀鳥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隻忽然遲疑地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聲音很奇怪啊?”
“對啊,”另一隻困惑地道,“敲了幾次門,總感覺聲音和語氣都差不多呢……”
領頭的鳥兒忽然面色一變,叫道:“不好!”
等他們壯起膽子,不管不顧地闖進寢宮,掀開被子一看——
一個和巫曦身形一般大的玩偶縮在裡面,張開歪歪扭扭的嘴,赫然便是那兩句“不吃”和“走開”。
“完蛋了!”侍從叫苦不迭,“快去上報給尊主,晚去一步,我們也得去懸崖上吊著了!”
與此同時,孔宴秋獨坐高天,黯然神傷。
我做錯了嗎?他自省自問。
我到底是哪裡做的不對?
巫曦的斥責,悲傷和眼淚,比刀子割肉傷他更重。他不住回想著當時的一幕幕,想起巫曦隱沒在暗處,卻仍然亮如火光,也痛如火光的含淚眼神——倘若他可以下跪,他一定會跪在他的腳邊,向他乞求原諒。
我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那樣看著我?
就像……就像我辜負了你的心,就像我不是天底下最愛你的人一樣!你怎麼可以那樣看著我?
他把巫曦關在他們昔日的愛巢,便逃一般地離開了那裡,像一個慌不擇路的膽小鬼,不敢再面對神人的質問和淚水。
下方盤旋著幾點禽鳥的身影。
孔宴秋實在懶得去管,如今他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走了。可是那些小小的雀鳥冒死衝上高天,大嗓門喊出來的話卻是:“小殿下不見了!他、他走了!”
孔宴秋豁然站起,眼中閃動著淒厲的神光,他難以置信地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小殿下走了……”鳥群擠擠挨挨,飄出一些怯怯的雜音,“他,他把一個會說話的玩偶塞在被褥裡,已經走了不知道多久了!”
剎那間,孔宴秋展開風雷雙翼,便要直衝長留,在他身後,業摩宮妖鳥惶恐地喊道:“尊主,玉京天闕不日就要開啟,那些金曜宮的孔雀也準備動身了,尊主!”
孔宴秋停下腳步,下意識回望玉京天闕的方向。
他說的是真的,天門當真是神祇建立的奇蹟,即便相隔萬里之距,孔宴秋還是能清晰地分辨出那萬潮齊聚般恢宏壯麗的景象,以及天際飛舞的一線光芒,絢麗無比,摻雜著綠、藍、白三種燦爛的顏色。
金曜宮的孔雀終於出山了。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幾百年,幾乎是從降生起,他就已經在等了。他在心裡數十年如一日地磨著那把刀,直到刀尖雪亮,刀鋒也吹毛斷髮。他懷揣著殺人的利刃,就這麼在大荒上徘徊不定,熬過每一個日升月落的晝夜。
他對自己發誓,一定要將這把刀插進金曜宮的心臟,用它割開那些孔雀的咽喉,正如落雪是怎樣覆蓋大荒的萬事萬物,孔雀的鮮血便要以相同的姿態覆蓋他所有的屈辱,以及痛苦。
數百年的光陰如水流逝,這一刻,他心頭的刀刃悄然落地,發出清清的墜響。
“……不重要了。”他低聲說。
下屬遲疑道:“尊主?”
孔宴秋重複了一遍:“不重要了。”
他張開雙翼,最後看了玉京天闕,還有孔雀翱翔的長隊一眼,便毅然決然地回頭,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飛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去看音樂劇了!來自存稿箱的提示:完結倒計時ing!】
巫曦:*氣喘吁吁,燒繩子*我燒,我燒。
毒龍:*得意揚揚,因為它們抓走了黑孔雀的寶貝*哈哈!復仇行動完滿落幕!
巫曦:*氣喘吁吁,做扇子*我做,我做。
毒龍:*轎子開始變得沉重,把它們像橡皮泥一樣壓得扁扁的*呃,沒關係……復仇行動……依然圓滿……
巫曦:*閃亮登場*啊哈!*揮扇亂打*看招!
毒龍:*奄奄一息*不,復仇行動……*徹底死了*
第66章淨琉璃之國(三十四)
兜帽人盯著巫曦,目光變得複雜玩味。
巫天漢沒有什麼好救的,自始至終,他就是用,再沒有比“奪走另一半”更殘酷的報復了。
天門即將洞開的消息,毒龍當然也知曉。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人不會是朋友,只能是敵人,俱時龍王太老了,一個老且不死的敵人,正意味著它同時是世上最瞭解孔雀的生物。
從它打探到孔宴秋的身份,確認了他是被金曜宮在三百多年前丟進大荒的棄兒之後,這個連環計就開始在它冒著毒水的心中醞釀。它精心挑選了下一步的棋子,送自己的第二子前往長留,作為巫天漢的“賓客”,潛伏在絕對安全,擁有守生坐鎮的神人國度。
恰恰好,巫天漢是個目光短淺,志大才疏的蠢貨。
倘若他沒有因為害人而一時心虛,召見那個倖存的孩子問話,他的妻兒就不會染上龍毒;倘若他不是隻想著解決眼前的禍事,賦予毒龍進入長留的權力,他就不會被蠱惑,被強迫……年邁的長留王當然也就不用死。
可多麼遺憾,他太好用了。
孔雀對伴侶的獨佔欲世人皆知,俱時德叉伽十分清楚,幼時被拋棄的經歷,長年累月的恨意,五感缺失的生活,早就把黑孔雀折磨透了。一隻半瘋不瘋的孔雀,勢必不會允許那個小小的神人回到局勢詭譎的故國,他只會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般緊緊地攥著對方,而神人肯定也對故國的鉅變,以及生父的死訊一無所知。
於是,在傀儡登基即位之前,大量的商隊,旅者和求學客就被有意無意地遣往業摩宮的方向,在他即位之後,大量關乎長留王死訊的流言蜚語同時散佈到了業摩宮周邊的神人國家——
“那個小神人一定會回來的。”老龍王詭秘地低語,“一切就是這麼巧,玉京天闕馬上就要開啟,長留卻出事了,他會怎麼選,黑孔雀又會怎麼選呢?”
論起玩弄人心,操縱奸計,它的對手不過是一頭剛剛蛻羽的幼稚孔雀,一個堪堪成年的柔弱神人,何況敵在明,它在暗,一對可憐的小小愛侶,要如何才能脫出毒龍王的掌心?
正因為龍王是如此老謀深算,城府奸滑,身為它的子嗣,毒龍王子才不會將巫曦放在眼裡,如今孔雀不在身邊,一介小小的神人,又能翻起什麼花樣?
所以它們半是驚訝,半是輕蔑地旁觀了巫曦將巫天漢打成一堆只會喘氣的肉,就像人類圍觀小貓小狗打架一樣。如今面對巫曦的要求,毒龍王子同樣無所謂地應下了。
再次見到闊別數年的舊日親故,巫曦的衣襟上還沾著長兄的血,他撲到年邁阿嬤的懷抱裡,懷戀地吸進她身上溫暖的皂角淡香,再依次擁抱了司膳和司珍。幾年過去,她們的容貌不改分毫,眼中卻帶上了戒備的驚惶,充滿恐懼地望著那些頭戴兜帽的龍人。
“走,快走,”伏在她們耳邊,巫曦急促地小聲叮囑,“城外你們會看到接應的人……好吧可能不是人,但是你們跟著她,是絕對安全的,別管我,快走!”
他幾乎將巫天漢打死,且不說毒不毒龍,弒不弒君,巫天漢在長留自有一股穩固的勢力支持,還是早早將重要的人救出這個紛亂四起的王城是最好。
等到巫曦透過千里鏡,確定他最重要的人都離開了這個危險的地方,才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去。
這些毒龍受的盡是“長留王”的邀請,對付他們,巫曦可就用不到守生了。
“送親的隊伍,你們也會在裡頭,是不?”他問,“轎子在哪兒?”
毒龍咧嘴一笑,閃電般地抖出一捆龍筋繩,瞬間將巫曦綁成了個嚴嚴實實的小粽子,摔在地上。
“你……!”巫曦雙目圓睜,剛要呼喊,嘴皮便是一封,猶如被漿糊粘住,半點開不了口。
毒龍露出古怪的笑意,方才受到明珠羞辱的那口惡氣,此刻才算消解。
“新娘子,我也想好好待你,可據我的所聞所見,你未免太過滑不溜手,很有點小聰明,所以,我只好先下手為強。這是千年龍筋,管你是神是仙,但凡能掙脫一點,我跟著你姓!”
巫曦很想說我才沒有你這麼大的醜兒子!只是嘴被封著,唯有狠狠瞪它。
毒龍王子嘿嘿冷笑,吐出分叉的舌尖,看見它毫無顧忌,做出如此異狀,殿中聚集著幾十號人,全嚇得噤若寒蟬,筋酥腳軟,直到後頭的毒龍伸長脖子,“咔嚓”一口,將一名內侍的頭連著半個胸膛血淋淋地咬下,滿殿神人才驚聲尖叫著逃竄,像一群驚惶的螞蟻,分散到宮殿的各個角落去了。
失算……!
巫曦無法阻攔,只能當個小粽子,被毒龍拎在爪子上,動彈不得,搖搖晃晃地一路向下。
毒龍侵入的這段時間,已經修建出了一條漫長的,像火山下方一樣的幽深隧道。在那裡,一駕頗具毒龍審美的轎攆早就備好,兩列抬轎的小毒龍亦是整裝待發。毒龍王子將巫曦往那個四面透風的轎子裡一丟,變化原形,志得意滿地道:“啟程!”
但是也沒有太失算。
耳邊風聲呼嘯,將隧道兩側燃燒的妖異的紫色火炎拉長成許多模糊的流線,令巫曦無法抑制地想起另一個擁有黑紫色火焰的壞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