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夫人 作品

第 66 章 淨琉璃之國(三十四)(第3頁)

 但現在不是睹物思人……思鳥的時候,他翻倒在車駕裡,手中已然點起一簇金色的靈火。

 什麼千年龍筋?有龍你就報,是龍我就燒,俱時協羅的眼珠子都給你打爛了,還差這一個嗎?

 那劇毒堅韌的龍筋,當真如湯沃雪,飛速融化,從巫曦手中節節斷裂,令他渾身一鬆。

 哼哼哼。

 重獲自由,巫曦隱蔽地縮在座椅下頭,轎攆內部的空間甚是寬大,可以讓他鬼鬼祟祟地做上許多事。

 他把小包袱轉移到胸前,開始一根根地往外掏孔雀翎。

 這些全是孔宴秋當時褪下要給他做個小披風,但巫曦覺得可惜,以致攢到了今天。

 他掏出一根,毒龍抬著飛奔的轎攆便沉一分,他一面掏,一面用金線纏緊那些飾羽,麻利地做出一把紛披羽扇,調整形狀,然後用靈火燒熔金線,作為固定。等到扇子做完,底下抬轎子的小龍全都氣喘如牛,只是步履艱難,渾身上下的鱗片像拖在泥沼裡,再也飛不起來了。

 “怎麼回事,一群懶蟲!”毒龍王子身邊,它的侍衛立刻趕來斥罵,“連一件小小的轎子都抬不動,養你們何用?”

 “太重了!”

 “像扛著一座山似的!”

 “是啊,真重啊!”

 小龍嘰嘰喳喳,連聲抱怨,侍衛疑竇頓生,將巨大的龍目湊近了轎攆的紗簾處。

 搞什麼名堂……?

 毒龍從皮到骨,由血至肉,皆是有毒的,也只有孔雀才能消化得了這樣的劇毒。要是在長留處置它們,未免殃及池魚,禍害了無辜性命,在這裡動手就剛剛好了。不過,我要怎麼產出點動靜呢?

 坐在轎子裡,巫曦正在苦惱,不料剛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他的指尖快速凝出一枚金箭,故技重施,照著毒龍的眼珠子上就是一箭!

 侍衛爆發出驚天慘叫,猛地向後仰倒,掀翻了一大片抬轎的小龍,同時也將轎攆一尾掀翻。

 巫曦的身影猶如一小片輕飄飄的羽毛,從翻覆的轎子中轉出來,揉在粗糙的岩石地上,狼狽地打了五六個滾,才停下來。

 “哎喲喂……”他吃痛地按著屁股,毒龍王子蜷身盤繞,驚駭道:“你!”

 它雙目一轉,就在轎子的殘骸裡看到了幾截斷裂的龍筋繩索。

 “你還有這等本事!”它不可思議道,繼而噴出一口毒霧,腐蝕了巫曦面前的地板,逼得他步步後退,“你用了什麼法子,竟燒瞎了它的眼睛?”

 巫曦踢開面前腐爛的碎石,信口胡謅道:“黑孔雀給我的法寶,專打龍眼睛,怕不怕?”

 毒龍們大吃一驚,紛紛後退,毒龍王子駭然道:“世上竟有這樣的法寶?!”

 “有啊,”巫曦忍著笑,一本正經地道,“可惜,我剛才太害怕,情急之下,已經把它用掉啦。”

 聽到他這麼說,毒龍面上頓時多雲轉晴,紫色的龍瞳轉出喜悅的光彩,看得巫曦更加想笑,哎喲,真是一群無腦的蠢蛋。

 “那你還敢猖狂!”毒龍咆哮道,“小小神人,豈非不知真龍的威嚴!”

 “你們不會真以為我沒留著後手吧?”巫曦盯著面前的毒龍,“你不會真覺得,光說兩句話,就能嚇到我吧?”

 他的手按在後腰,毒龍王子咧開佈滿利齒的嘴,十分享受將獵物步步逼入死角的感覺。

 “何必逞強,小殿下?”在它身後,數頭毒龍亦是猙獰畢露,笑容充滿惡意,“你終究只是神人,要如何與我們相抗?要怪,就怪那隻該死的扁毛畜生吧!若不是他殺了我的兄長,父王才不會應允把你許配給我的事!”

 在群龍的笑聲中,它的喉間鼓起,蓄著一股洪水般的毒液:“不過,你身上的孔雀味兒也太濃了,燻得我很不高興……在嫁給我之前,先好好地洗個澡,怎麼樣?”

 說時遲,那時快,巫曦抽手,便如抽出一把雪亮亮,明晃晃的快刀,驀然抽出了一面三色錯雜,華光輝煌的羽扇!

 孔雀的翎羽織成扇面,黑、紫、金相互交疊,扇面上的數十枚燦金色的羽斑,便如數十隻殺意妖豔的眼瞳,窺伺著外界的眾生。

 剎那間,毒龍的尾巴尖都繃直了。

 它們渾身上下的鱗片層疊豎起,像熟過了頭的松果,在枝頭簌簌戰慄。毒龍王子的一口毒液噎在嗓子眼兒,直從鼻孔裡嗆出來,它尖叫道:“孔雀翎!”

 “是啊,”巫曦嘿嘿道,“還有三色神光呢。”

 他毫不留情地揮扇一壓,猶如五嶽滅頂,在場的毒龍當即被重壓得扁了一層,骨裂鱗爆之聲不絕於耳,恰似噼啪炸響的節慶煙花。

 唯有最大的毒龍王子還能苦苦支撐,眼中濺出黑色的血淚。

 那不是真的在哭,而是眼球都被巨大的壓力擠爆了,像兩顆薄皮的葡萄般清脆開裂。

 “第一,”巫曦說,“‘扁毛畜生’有名字,他叫孔宴秋。”

 他緩緩走近,用力捏著掌中的羽扇。

 “第二,你的兄長不是被殺了,而是被吃了,這兩者的結果殊途同歸,但是請你記住其中微妙的區別。”

 “第三。”

 巫曦站定,仔細端詳著它們。

 “第三,都說事不過三,見好就收。可第一次,你們抓走無辜的孩子做壽禮,俱時龍王又上門報復,逼得我們不得不離家遠走;第二次,你們玷汙長留的國土,用計殺了我的親人,危害我重視之人的安全;第三次,你說,要我許配給你,婚期已定,連聘禮也早就完備……”

 他安靜片刻,忽然笑了一下。

 “真是對不住了,‘準新郎’。”他著意加重了那個稱呼,“可惜我早就跟別人暗通款曲,私定了終身,跟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永遠,都不會有緣分啦。你就安心地去吧!”

 巫曦斂容收色,揚手揮扇,做出一個“切斬”的動作。

 ·

 “殿下,您……”

 “不吃!”

 新來的鳥妖侍從悻悻地閉上了嘴,想了下,他終究擔心,還是勸道:“這都已經幾天了……”

 “走開!”

 “怎麼樣,有結果嗎?”同伴問。

 侍從放下盤子,搖搖頭。

 “沒有,”他嘆氣,“還是把頭蒙在被子裡,還是那兩句話……”

 “走開,不吃?”

 “對。”

 來往的雀鳥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隻忽然遲疑地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聲音很奇怪啊?”

 “對啊,”另一隻困惑地道,“敲了幾次門,總感覺聲音和語氣都差不多呢……”

 領頭的鳥兒忽然面色一變,叫道:“不好!”

 等他們壯起膽子,不管不顧地闖進寢宮,掀開被子一看——

 一個和巫曦身形一般大的玩偶縮在裡面,張開歪歪扭扭的嘴,赫然便是那兩句“不吃”和“走開”。

 “完蛋了!”侍從叫苦不迭,“快去上報給尊主,晚去一步,我們也得去懸崖上吊著了!”

 與此同時,孔宴秋獨坐高天,黯然神傷。

 我做錯了嗎?他自省自問。

 我到底是哪裡做的不對?

 巫曦的斥責,悲傷和眼淚,比刀子割肉傷他更重。他不住回想著當時的一幕幕,想起巫曦隱沒在暗處,卻仍然亮如火光,也痛如火光的含淚眼神——倘若他可以下跪,他一定會跪在他的腳邊,向他乞求原諒。

 我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那樣看著我?

 就像……就像我辜負了你的心,就像我不是天底下最愛你的人一樣!你怎麼可以那樣看著我?

 他把巫曦關在他們昔日的愛巢,便逃一般地離開了那裡,像一個慌不擇路的膽小鬼,不敢再面對神人的質問和淚水。

 下方盤旋著幾點禽鳥的身影。

 孔宴秋實在懶得去管,如今他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走了。可是那些小小的雀鳥冒死衝上高天,大嗓門喊出來的話卻是:“小殿下不見了!他、他走了!”

 孔宴秋豁然站起,眼中閃動著淒厲的神光,他難以置信地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小殿下走了……”鳥群擠擠挨挨,飄出一些怯怯的雜音,“他,他把一個會說話的玩偶塞在被褥裡,已經走了不知道多久了!”

 剎那間,孔宴秋展開風雷雙翼,便要直衝長留,在他身後,業摩宮妖鳥惶恐地喊道:“尊主,玉京天闕不日就要開啟,那些金曜宮的孔雀也準備動身了,尊主!”

 孔宴秋停下腳步,下意識回望玉京天闕的方向。

 他說的是真的,天門當真是神祇建立的奇蹟,即便相隔萬里之距,孔宴秋還是能清晰地分辨出那萬潮齊聚般恢宏壯麗的景象,以及天際飛舞的一線光芒,絢麗無比,摻雜著綠、藍、白三種燦爛的顏色。

 金曜宮的孔雀終於出山了。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幾百年,幾乎是從降生起,他就已經在等了。他在心裡數十年如一日地磨著那把刀,直到刀尖雪亮,刀鋒也吹毛斷髮。他懷揣著殺人的利刃,就這麼在大荒上徘徊不定,熬過每一個日升月落的晝夜。

 他對自己發誓,一定要將這把刀插進金曜宮的心臟,用它割開那些孔雀的咽喉,正如落雪是怎樣覆蓋大荒的萬事萬物,孔雀的鮮血便要以相同的姿態覆蓋他所有的屈辱,以及痛苦。

 數百年的光陰如水流逝,這一刻,他心頭的刀刃悄然落地,發出清清的墜響。

 “……不重要了。”他低聲說。

 下屬遲疑道:“尊主?”

 孔宴秋重複了一遍:“不重要了。”

 他張開雙翼,最後看了玉京天闕,還有孔雀翱翔的長隊一眼,便毅然決然地回頭,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飛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去看音樂劇了!來自存稿箱的提示:完結倒計時ing!】

 巫曦:*氣喘吁吁,燒繩子*我燒,我燒。

 毒龍:*得意揚揚,因為它們抓走了黑孔雀的寶貝*哈哈!復仇行動完滿落幕!

 巫曦:*氣喘吁吁,做扇子*我做,我做。

 毒龍:*轎子開始變得沉重,把它們像橡皮泥一樣壓得扁扁的*呃,沒關係……復仇行動……依然圓滿……

 巫曦:*閃亮登場*啊哈!*揮扇亂打*看招!

 毒龍:*奄奄一息*不,復仇行動……*徹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