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淨琉璃之國(二十二)(第2頁)
孔宴秋長眉一掃:“還不快去。”
很快,小床被抬了出來,地毯,帳幔,原先的器具陳設也都搬了出來。要給牆面換顏色了,孔宴秋猶豫一下,選擇棕紅和淺黃色的清漆,和巫曦相互繫好圍裙,拿著刷子,開始改造寢宮的暗色牆面。
忙碌了一個上午,把牆刷了一半,侍從們同時拉來了成車的石榴和木瓜,正等在門口。木瓜馥郁芳香,石榴飽滿得快要綻開,露出一隙豔紅剔透的果色,巫曦笑嘻嘻地剝開一顆熟甜石榴,湊近了餵給孔宴秋吃。
澀意中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酸,更多蜜蜜的甜,這還是孔宴秋第一次嚐到“吉祥果”的味道,真是非常清脆爽口。
“這個好,”他啄食著石榴顆粒,薄唇染得紅紅的,對巫曦說,“應該擺在巢邊上,想吃就可以拿。”
吃完石榴,他們再拾出香味濃郁,不易腐壞的木瓜品種,擺在琉璃大果盤裡,委實既香甜,又賞心悅目。
到了傍晚,巫曦幹活累了,困得睜不開眼皮,孔宴秋便將他放在巢窩裡,用羽絨蓋好,讓他慢慢睡著。自己仍然繫著圍裙,飛到頂上仔仔細細地刷牆。
沒過一會兒,三兩隻大妖飛來寢宮,似乎是有要事稟報。
孔宴秋往下瞥了一眼,巫曦還在沉沉地熟睡,鬼車立刻討好地飛上來,輕聲細語地道:“尊主,您吩咐卑職探查的事,已有結果了。”
孔宴秋的聲音也壓得很低,他專注地盯著塗抹均勻的牆面,說的卻不是同一件事。
“昨天那張床,是誰放進來的。”
鬼車噎了一下,臉色瞬時變得驚惶起來。
寒顫像驚雷一樣滾過他的脊樑,鬼車的九首觳觫,下意識就想一疊聲兒地呼喊“尊主饒命”,只是話到嘴邊,他的眼神往下一瞟,掃見睡得香甜的巫曦,又生生嚥了回去。
“……尊主恕罪,”鬼車越發細聲細氣,儘量不讓他的聲音傳到底下,“那是卑職不成器的侄兒做的,他一心想要討好小殿下,可是他實在太過蠢鈍,沒能摸清貴人的心思……卑職一定嚴加管教,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了。”
鬼車一族多眼多頭,在業摩宮裡,多半擔任的也是看管監守的職務。
要擱在平時,縱使他的侄兒不死,孔宴秋也一定會把他這個做叔叔的燒個半死。不過,見他如此乖覺,加上昨晚巫曦說的那些話,孔宴秋多少收斂了一些酷烈戾氣。
“下不為例。”他說,“都查到了什麼?”
鬼車後背的羽毛全溼了,他趕緊呈上一枚黑色銅簡,遞在孔宴秋手中。
孔宴秋接過銅簡,神識一掃,眉頭便皺了起來。
“本來查這點小事,是要不了這麼多時間的,可旁的不算什麼,唯獨長留的守生大陣甚是棘手,除非王族特許,但凡開了靈智的妖獸,都進入不得。好在只是進入打探消息,尋常小雀倒也能勝任。”鬼車解釋道。
孔宴秋的手爪慢慢捏緊,將堅固瓷實的銅簡,生生捏得扭曲變形。
“神人爭奪權位的手段,沒比妖族良善多少啊。”鬼車輕聲說,“這件事,您要告訴小殿下嗎?”
“他會知道的,”孔宴秋沉聲道,“但不是現在。讓下面那群多嘴的鳥管好自己的舌頭。”
鬼車喏喏退下了,孔宴秋抓著圍裙,望向會在夢裡露出甜甜笑靨的小神人,眉宇間顯露躊躇之色。
要讓他知道嗎?為了爭奪王位,是他的兄長算計了他,執意要將他置於死地——要讓他知道嗎?
理性上講,孔宴秋當然要讓他知道,這是巫曦應該明白的真相;可是感性上,孔宴秋寧肯隔絕外界的全部聲音,也要把長留的一切事,無論那是好事還是壞事,從巫曦的生命中完全切開、分離。
他要斷絕巫曦回家的任何可能,他要將他完全,徹底地攫在掌中,永不分離,永不割裂——這就是孔雀的強欲和貪念。
他鬆開手,銅簡無聲墜落,在空中開始燃燒,掉在地毯上的時候,已然滴成了一攤分不出原貌的流液。
作者有話要說
巫曦:*不知何故,突然犯傻,把石榴頂在頭上*看啊,我是石榴王子!
還是巫曦:*把木瓜頂在孔宴秋頭上*哈哈,你是木瓜孔雀!*快活地跳來跳去*
孔宴秋:*傻笑*嗯,木瓜孔雀會吃掉石榴王子。*張開嘴巴,開始吃*
巫曦:*大聲哭*哎喲!
第54章淨琉璃之國(二十二)
翌日,孔宴秋尚且睡著。
他昨天晚上大哭一通,傷神太過,薄薄的眼皮此刻還紅腫著,巫曦已經先他一步醒來,睜開了眼睛。
他支起胳膊,觀察了下熟睡中的孔雀,隨即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赤著腳跑出寢殿。
“有人嗎?”巫曦推開大門,把頭轉向兩邊,“你們好,有人嗎?”
聽見他的聲音,角落裡,幾名年輕的侍從猶豫一番,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們裸露上身,手臂生著各色鳥羽,下半身也是鳥的爪子,腰間倒是圍著披散的各色布裙。侍從們怯生生地圍攏上前,將好奇打量的眼神藏在躲閃的睫毛後面。
“我是巫曦!”巫曦直截了當地說,“關於孔宴秋的宮殿,我需要改換毛毯的顏色,還要顏色鮮亮的清漆,嗯……上面垂下來的那些紗也要換掉,還有就是,裡頭的桌椅、珍寶櫃、多寶閣、燈屏、床屏、香爐、衣架、鏡臺、清供……”
他不像個初來乍到的客人,更像是在這裡住了很久的主人,掰著手指,一口氣數了一大串出來:“全部都要換。我不要顏色沉悶,樣式老氣的,如果實在找不著合適的,那你們就幫忙拿木材和鑿刀來吧!我們可以自己做的。”
侍從們全驚住了,不願思考他說的“我們”究竟指的是誰。
良久,一個侍從顫巍巍地說:“可是當時的陳設,都是由諸位大人一手設計……”
他口中的“諸位大人”,自然指的是類似蠱雕,酸與,鬿雀這樣的族中大妖了。
巫曦奇怪地道:“嗯,他們設計,可是住在這兒的人也不是他們啊,跟我說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侍從們默然半晌,你看我,我看你。遠方的偏殿,一頭大蠱雕棲在一根寬闊的橫樑上,冷眼望著主殿的動靜。
“區區一介孱弱神人,尚且沒有具體的名分地位,就敢把手插進宮中,大言不慚地管起事來了。”他嗤笑道,“真不知道那個混世魔星能容他到幾時。”
身邊傳來振翅的聲音,另一頭酸與飛落下來。
聽見蠱雕的抱怨,她微微一笑,並沒有說出“你給孱弱神人送件合心意的衣裳,只要討了他的喜歡,混世魔星就能把你脖子上的狗鏈鬆一鬆”這樣的秘事。說到底,通天擢升的捷徑,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由著他去罷,”酸與輕描淡寫,避重就輕地說,“瞧你的堂兄弟,昨天可被結結實實地嵌到山岩裡了,摳出來怕是費了不小的功夫吧?”
蠱雕咬緊牙關,出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他能感覺到,孔宴秋對於下屬的喜好已經有了稍稍的偏向,並且這種偏向是不將他包括在內的。這立刻使他產生了濃烈的,即將被排除出業摩宮權力中心的焦躁之情。
“行,”蠱雕冷笑道,“由著他去,到時候可別麻煩宮侍,還得把神人燒成焦炭的殘骸打掃起來。”
他們交談的工夫,流水一樣的傢俱擺設已然呈到了巫曦面前。
看得出來,孔宴秋平日裡是如何兇名遠揚的。寢殿前的空地已經擺得像一個熱鬧的菜市場,可所有侍從都靜悄悄的,只要業摩宮的主人還沒有走出來,他們就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沒事的,不要拘束!”巫曦臉上帶著活潑的笑容,“你今年多大啦?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嘛。”
“我……我今年三百二十歲……”
“哦哦,”巫曦撓撓頭,“那你可比我大多了……啊這個不要留,這個留,這個送你了,拿去吧!”
他親手挑選了深棕和米白的兩種毛絨絨獸皮地毯,替換了原先精美陰鬱的漆黑色刺繡地毯,還選了生長著茸茸可愛的青苔的白玉圓石作為擺件,再挑了溫潤玉石雕琢的全套桌椅,把兇獸盤踞的紫金香爐換成圓滾滾的獅子搓繡球樣式。接著就是——
“枕頭,”巫曦莊重嚴肅地說,“軟枕頭,大量軟枕頭,填充著毛毛的軟枕頭,裡頭塞著鳥羽的軟枕頭,立刻拿來,有多少要多少!”
外頭嘰嘰喳喳的動靜吵醒了孔宴秋。
他一覺醒來,沒有在翅膀底下摸到巫曦,心臟頓時停跳了一拍,猛地振翅飛起來之後,聽見庭院中的聲音,推門一看,確認了巫曦還在外頭,才鬆一口氣。
“這是在幹什麼?”孔宴秋落到地上,眼圈還帶著紅,只是他一出聲,剛才好不容易活泛起來的氣氛立刻凍結了。
“在換裡頭的裝修,”巫曦隨口道,“怎麼都停啦?繼續繼續!你也來看看我挑的毯子,怎麼樣?”
後一句是對孔宴秋說的,孔宴秋愣了一下,意識到他是想像改造木屋那樣改造他們的居住環境,唇邊就忍不住漾起了微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