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愚人一無所有(九)(第2頁)
它不能離開母體。
“怎麼啦……”察覺到六號的躁動,徐久無意識地嘟噥一聲,翻一個身,繼續抱著它睡去。
六號的身體柔軟地湧動,像一個枕頭大小的膠質水床,完美貼合了母體上半身的重量。它的口腕探到徐久的額頭上,輕輕摸了摸。
空氣中瀰漫著幽幽的香氣,徐久的眉目漸漸舒展開來,睡得更沉。
它的體型越來越大,母體每天帶回的食物,已經不足以支撐它日常消耗的速度。
六號必須要想個別的辦法。
翌日,徐久神清氣爽地起床,只覺得昨日上工的疲憊一掃而空,這幾個星期,他都睡得特別好。
“早上好!”他大聲說,六號趴在他胸口,用口腕懶洋洋地撓撓他的下巴,徐久也不以為忤,早就習慣了。
等他要起床換衣服,六號才從床上流下去,鑽進那個對它來說已然變得擁擠的水盆,慢吞吞地吸取水分,潤溼自己的表皮。
“我出去工作啦,”臨出門前,徐久彎下腰,啵啵它的腦袋,把它當成太大的家貓一般對待,“在房間要乖噢。”
六號吐出一串泡泡,滿意地承受了人類的“告別吻”。它盯著徐久離開的背影,直到房門被慎重地鎖上,母體的腳步漸行漸遠,它才從盆中探出身體。
水母的體表色迅速變化,直至變作完全的透明。它一躍而起,粘連在門鎖的交接處,口腕波湧如水,自逼仄的縫隙中毫無阻礙地淌出去,重新在門外匯聚成完好的整體。
此時,門外人流熙攘,正是上早班的時間段。它深深地,飢餓地吸收著濃郁的活人氣味,終究壓抑住自己的食慾,追逐著另一股更微弱的氣味,朝著徐久離開的反方向追趕過去。
它飛快地穿過人群,越過走廊,來來往往的研究站職員只能感到一陣風聲刮過頭頂。六號的十條口腕並用,在建築物上層迅疾輪轉,閃電般躥至一隊警衛身側,在合金大門即將關閉的瞬間,“唰”地掠進室內,藉著其中一人的肩膀,躍上燈管的位置,再向前滑動幾米,就無比順暢地鑽進了通風管道當中。
那個被借力的警衛驀然踉蹌,平地摔個狗啃泥,還一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六號鑽進通風管道,終於能卸掉偽裝色。它抬起頭,吮吸著駁雜的空氣,從裡面分辨出可用的味道。
它一路行進,一路感應著四周的動靜,通風管道就像這座龐大建築物的血管,錯綜複雜,又連通著各個或獨立,或隱秘的房間。
就是這裡。
目的地近在咫尺,六號故技重施,穿過狹窄的合金柵欄,猶如一攤無色透明的冰水,滴進下方敞開的麵粉袋子。
“快點!要出餐了!”
“那邊的,今天的菜單還沒送到,備用方案都要準備上,別耽擱!”
“……衝我吵什麼?我這邊淘米呢,再調三桶水過來!”
“調料夠用嗎?牛排醬上次就說用光了,昨天送來沒有?”
——總算叫它找到了,當前區域的員工後廚。
六號肆意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掏起一大把麵粉,有恃無恐地塞進自己食道口。
作者有話要說
徐久:*神清氣爽,早上伸個懶腰*今天是不算完美,但也不算太糟糕的一天!
中小型水母:*生悶氣,發牢騷,因為其他水母都可以吃人,但它不行*今天跟完美一點都不沾邊,實在糟糕至極!
徐久:*聽不懂水母話,走過來親吻它*早上好!
中小型水母:*情不自禁地舒展身體,情不自禁地在水盆裡轉圈*嗯,嗯嗯……哼……好吧,今天是不算完美,但也不算太糟糕的一天。*嘟噥*
是夜,極地的大風似乎永不停歇,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狂暴的大風席捲著冰雪,能在深達上百米的建築物內部掀起咆哮般的共振。合金的地板微不可察地震動,只有巡夜的人方能隱隱地感覺到。
“三小隊彙報,c區無異常,重複一遍,c區無異常,完畢。”
百無聊賴的巡夜時光,每個人嘴上不說,臉上皆帶著疲倦之色。
自從地底隧道的保密實驗場地出事以來,全站封鎖,啟用最高警戒模式,夜巡的人數增加到雙倍,力求每一個死角都受到萬無一失的監管。警衛們的精神像緊繃的弦,強撐著熬了三個星期,就是鐵打的人,此時也有點支不住了。
為了轉移注意力,其中一個隊員避開公用頻道,嘀咕道:“不是說那個怪物已經被處理掉了嗎,站裡還在警戒什麼呢?”
“少說兩句,”另一個人低聲道,“這事兒嚴禁討論,你忘啦?”
距離那場災難事故已經快過去一月,極地站作為最高領導人的博士沒了一個,僅剩的另一個也始終閉門不出,把自己放置在阿爾法小隊和貝塔小隊的層層保護下。站內難免人心惶惶,傳出些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為免謠言引發更大的恐慌,尤恩博士通過阿爾法小隊下了死命令,不許人討論相關的一切話題。
小隊的隊長疲憊地喘口氣,只覺得手指頭髮癢,實在想從兜裡摸出根香菸點上。
“聽說時博士的消息還沒報上去,都警醒著點。”他不痛不癢地呵斥,“想死就直說,別等著被上頭拉到實驗室,才想起哭爹喊娘地求兄弟撈人。”
這個警告實在有分量,隊裡的九個人全不吭氣了。就在轉過拐角的那一刻,前面的人忽然停頓下來,警覺地拿出武器。
窸窸窣窣的聲音,正從前面的房間內傳出,隔著厚重的門板,模糊得聽不真切。
“是文件室,”隊員猜測,“哪個研究員在裡頭?”
隊長皺起眉頭,大步走過去,他的腳步聲剛剛響起,房間裡的動靜就沒了。
“誰在裡面?”他沉聲質問,“不管你是什麼人,宵禁期間禁止外出!不懂規矩嗎?”
說話間,他的手掌已經按在門把手上,無聲地推開一道縫隙。
他眯起眼睛,文件室昏暗無光,隱約可見一名身著白袍的人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地上畫著什麼。
……真是研究員?
隊長做個手勢,示意隊員留在門外。
倘若破壞規矩的真是研究員,那事情就另當別論了。在莫比烏斯內部,科研人員就是最金貴的中堅力量,學者的地位,高於任何非學者的成員。
作為夜巡隊的長官,他當然可以對違反規定的研究員下達處罰指令,但任何一個智商在線的人,都不會這麼做。所以他得讓隊員在門外等待,因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無疑稱得上是“徇私枉法”。
“女士?先生?”他虛掩上門,走過去,“已經宵禁了,您不該停留在這裡……”
空氣中瀰漫著奇異的腥氣,對方聽見他的聲音,卻沒有回頭,只是慢慢地站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隊長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對方起身的姿勢非常怪異。
他的身體沒有起伏,甚至缺少正常人的肌肉運動。他起身,活像是……活像是垂直揚升的一面旗幟,一根原先摺疊,現在又舒展的管道。
隨著對方完全站定,隊長面部的肌肉不住抽搐,心頭不妙的寒意也越發濃重。
……他太高了。
研究所裡不是沒有巨人,常年駐守極地站的各個重裝小隊,裡面絕大部分成員都是生化人。那些人形兵器的平均身高超過兩米,無不擁有著超乎想象的壯碩軀體,手臂上的二頭肌比成年人的頭還大。然而,隊長膽敢斷定,沒有哪一個生化人,能像眼前的東西一樣,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膽寒之意。
毋庸置疑,他……它的身高比生化人還要誇張,然而體格卻分外細窄,雙手雙腳都怪誕地扭曲著,骨骼之畸長,簡直像極了過度拉伸的麵糰。
這個生物無聲地立在那裡,半透明的長髮豐厚無比,如同一面散發著微光的瀑布。它披著屬於研究員的,太短的白袍,姿態幾乎是空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