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愚人一無所有(九)(第3頁)
隊長的身心已經被恐懼徹底攫住,他發抖地後退,喉嚨裡“咯咯”地響著氣音,正要大聲求援,這個東西已經轉過身體,正對著他。
以隊長的個頭,需要仰著臉才能看清它的長相。一看之下,他的大腦乍然空白,只有一個下意識脫口而出的稱呼,輕飄飄地呵出嘴唇。
“時……”他抖如篩糠,不可置信地顫聲道,“時博士……?”
是的,時夜生,時博士,極地站的最高領導者之一。
此時此刻,眼前的“人”,就長著這樣一張眼熟而陌生的臉。
他是見過時夜生的,並且清楚地記得,時夜生是東方人。或許世上真有老天偏愛的說法,這個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的天才,同樣擁有一副使人過目不忘的俊美容貌。
不過,定睛細看,就看出區別來了。隊長見過的時夜生更加莊重,不苟言笑,而眼前的時夜生……
“時夜生”面無表情地低頭,雙目冰冷,眨也不眨地盯著下方的人。倏然間,他彎起細長的眼睛,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裂到耳根的薄薄嘴唇,泛出幽藍的微光。
——而眼前的時夜生,彷彿某種沒有靈魂,更沒有感情的陰森野獸。笑起來的模樣,帶著不摻雜質的狂喜,以及貪婪。
“救、救……”
男人再也動不了了,他快要在空氣裡溺死,不住摳著喉結的位置,拼命張大嘴巴呼吸,想放聲呼叫門外的支援。但掙扎全然無用,他的腹腔發出類似沸水翻騰的聲音,咽喉裡也溢出巨量的血沫。
他正在從內到外地融化。
隊長離開太久,巡夜的隊員都開始焦躁不安起來,其中一人按捺不住,剛抓住把手,打算推門進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房門便從裡打開。
男人低著頭走出來,看著與平時沒什麼不同,唯有虹膜,在黯淡燈光中折射出一種偏藍的色調。
“隊長!”隊員急忙圍上去,“裡面出什麼事了,怎麼去那麼久?”
隊長抬起頭,一言不發地仔細觀察著面前的幾個隊員。他的眼神全然空白,面孔鬆弛地垮著,只有在掠過活人的臉時,眉宇間才現出一種古怪的喜悅神色。
黑夜寂寂,他這副模樣森然得叫人腳軟。
“隊,隊長?”
隊長收回目光,他失神地遊離片刻,突然咧嘴一笑。
“沒事,”他說,“裡面什麼也沒有。”
·
六號焦躁地捲起身體,被刺激得不太安分。
夜深了,太多蠢蠢欲動的同構體在黑暗中活躍,捕獵豐美的血食。通過同構體之間的共情共感,六號完全能感應到,那些更加強大的同構體,此刻已經進化出了更完美的人類偽裝,並熱切地咀嚼著獵物新鮮柔嫩的骨髓與血肉。
相較之下,它的力量仍然不足,甚至無法在精神鏈條上施加更強有力的輻射,影響到其他同類。
外面有的是防守薄弱的警衛,但有了前車之鑑,六號和它的同構體們難得達成一個共識:在佔據絕對優勢之前,最好不要引起人類的警覺。它們不應低估人類玉石俱焚的決心,畢竟,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恐懼是可以促使活人幹出任何事的。
所以,另一種更簡單的選擇,就擺在它們面前。
——吃掉一個人,再汲取他的記憶,偽裝他的外形,從而吃掉更多的人。
只是六號無法選擇這條路。
它不能離開母體……人類已經非常羸弱,但母體則是羸弱中的羸弱。他常年吃苦,又營養不良,消瘦得一下就能被捏碎。在人類的聚集地,母體沒有地位,沒有權勢,即使消失,也無法引發太多的關注——他正是所有同構體會在第一時間選擇的獵物。
它不能離開母體。
“怎麼啦……”察覺到六號的躁動,徐久無意識地嘟噥一聲,翻一個身,繼續抱著它睡去。
六號的身體柔軟地湧動,像一個枕頭大小的膠質水床,完美貼合了母體上半身的重量。它的口腕探到徐久的額頭上,輕輕摸了摸。
空氣中瀰漫著幽幽的香氣,徐久的眉目漸漸舒展開來,睡得更沉。
它的體型越來越大,母體每天帶回的食物,已經不足以支撐它日常消耗的速度。
六號必須要想個別的辦法。
翌日,徐久神清氣爽地起床,只覺得昨日上工的疲憊一掃而空,這幾個星期,他都睡得特別好。
“早上好!”他大聲說,六號趴在他胸口,用口腕懶洋洋地撓撓他的下巴,徐久也不以為忤,早就習慣了。
等他要起床換衣服,六號才從床上流下去,鑽進那個對它來說已然變得擁擠的水盆,慢吞吞地吸取水分,潤溼自己的表皮。
“我出去工作啦,”臨出門前,徐久彎下腰,啵啵它的腦袋,把它當成太大的家貓一般對待,“在房間要乖噢。”
六號吐出一串泡泡,滿意地承受了人類的“告別吻”。它盯著徐久離開的背影,直到房門被慎重地鎖上,母體的腳步漸行漸遠,它才從盆中探出身體。
水母的體表色迅速變化,直至變作完全的透明。它一躍而起,粘連在門鎖的交接處,口腕波湧如水,自逼仄的縫隙中毫無阻礙地淌出去,重新在門外匯聚成完好的整體。
此時,門外人流熙攘,正是上早班的時間段。它深深地,飢餓地吸收著濃郁的活人氣味,終究壓抑住自己的食慾,追逐著另一股更微弱的氣味,朝著徐久離開的反方向追趕過去。
它飛快地穿過人群,越過走廊,來來往往的研究站職員只能感到一陣風聲刮過頭頂。六號的十條口腕並用,在建築物上層迅疾輪轉,閃電般躥至一隊警衛身側,在合金大門即將關閉的瞬間,“唰”地掠進室內,藉著其中一人的肩膀,躍上燈管的位置,再向前滑動幾米,就無比順暢地鑽進了通風管道當中。
那個被借力的警衛驀然踉蹌,平地摔個狗啃泥,還一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六號鑽進通風管道,終於能卸掉偽裝色。它抬起頭,吮吸著駁雜的空氣,從裡面分辨出可用的味道。
它一路行進,一路感應著四周的動靜,通風管道就像這座龐大建築物的血管,錯綜複雜,又連通著各個或獨立,或隱秘的房間。
就是這裡。
目的地近在咫尺,六號故技重施,穿過狹窄的合金柵欄,猶如一攤無色透明的冰水,滴進下方敞開的麵粉袋子。
“快點!要出餐了!”
“那邊的,今天的菜單還沒送到,備用方案都要準備上,別耽擱!”
“……衝我吵什麼?我這邊淘米呢,再調三桶水過來!”
“調料夠用嗎?牛排醬上次就說用光了,昨天送來沒有?”
——總算叫它找到了,當前區域的員工後廚。
六號肆意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掏起一大把麵粉,有恃無恐地塞進自己食道口。
作者有話要說
徐久:*神清氣爽,早上伸個懶腰*今天是不算完美,但也不算太糟糕的一天!
中小型水母:*生悶氣,發牢騷,因為其他水母都可以吃人,但它不行*今天跟完美一點都不沾邊,實在糟糕至極!
徐久:*聽不懂水母話,走過來親吻它*早上好!
中小型水母:*情不自禁地舒展身體,情不自禁地在水盆裡轉圈*嗯,嗯嗯……哼……好吧,今天是不算完美,但也不算太糟糕的一天。*嘟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