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丶 作品

第14章 寒酥·1(第2頁)

 馬車一路駛入容州城,停在小院的角門外。熟悉的樹蔭被月色模糊了輪廓,門後的世界,是被夜色吞沒的黑暗荒蕪。

 風吹熄了簷下的蠟燭,呼哧呼哧地奔跑在小巷中,空餘震耳的腳步聲。

 夜色濃重,無人駐足觀望。

 楚恆拒絕了大寒推來的輪椅,一步一個腳印地,緩緩跨入門內。他手中攥著什麼,腳下不穩時便藉著牆壁挪動,萬般艱辛地停在她的窗前。

 一窗之隔,他只聽見自己心口轟隆轟隆的響聲,抬手輕撫上窗上交錯的木框。少年的手指細膩地劃過塗了紅漆的紋理,宛如撫摸著愛人的臉龐。

 白茫茫的輕薄明紙之內,是被腳步警惕驚醒的少女,在厚重的床幃內坐起了身。屋內昏暗漆黑,再加上明紙的遮掩,叫人只能看清個大致的傢俱輪廓,根本無法注意到她的甦醒。

 而從內往外看,此刻月影零落,熹微的光影,描摹出他的身形倒影。

 他們就這般,隔著一張薄如蟬翼的明紙,無聲地對望著。

 出人意料的默契。

 良久。

 直至黎明撕爛了夜色的一角衣裳,天空由漆黑變得朦朧。

 楚恆嘆了口氣,將手中捏緊的一顆瑪瑙石,回身放在走廊邊的木沿上。

 做完這些,他才接過了大寒遞來的木拐,一點一點地往外頭挪動。珈蘭見他站了那樣久,久到彷彿能熟知他心跳的變化,卻始終不敢驚擾這夜歸之人。

 馬車搖搖晃晃,歲月迢迢路長。

 “我是不是太驕縱了她。”

 回府衙的馬車上,他忽而倚著窗,斜目瞧著流水般淌過的街景。

 “主上——此言何意?”小寒愣了神,問道。

 “小寒。

 “你和大寒是跟了我最久的。

 “我前幾日恍然發覺——我已不大記得清母妃的模樣了。”

 小寒頓了頓,垂下了眼瞳,心中不知如何作想。楚恆本不願同旁人多說些什麼,慣是冷言冷語,不容置喙的。自打珈蘭回來後,雖則相互間不曾袒露什麼,只是楚恆也漸漸對他們熱絡了起來,不再似早年般疏遠。

 若時日能一概如此,恐怕不出幾年,楚恆的心神便能同常人無異。

 只是為母報仇已成心結。

 馬車吱呀吱呀地停在了府衙門前。

 大寒照常替他佈置好了輪椅,揹他下車,將人交給了小寒,轉而去收拾從梁國帶回的物什。小寒應了下來,推著楚恆走入深深庭院之中,像是重新邁入了另一座囚籠。

 天光,正好。

 太陽初升,金黃色的光芒四溢,周圍的景色彷彿被鍍上了一層金色光環,溫馨而美麗。簷上有幾隻一閃而過的鳥雀,飛入他人的院牆之中,嘰嘰喳喳地鬧個沒完。

 楚恆仰頭瞧著天空,看流雲徐徐滾過,示意小寒停了動作。

 曙光的顏色掙脫了雲層的束縛,盡情從雲層中洩漏出來。院外街上的喧囂聲也逐漸近了,只有他這裡寂靜如初,彷彿能聽見時光疾走。

 “人心貪婪,”楚恆繼續了先前的話題,任由陽光灑落身上,“我亦不能免俗。”

 “主上,世人……”小寒張了張口,勸諫道,“無一例外。”

 “所以啊,”他說著,仰頭迎著滿天璀璨的光明,似是要羽化登仙,“我無法跳脫,卻這般貪戀慾念滿足時的快意,連對母妃的執念也有所消弭。”

 “我犯下不孝之罪,又如何能獨善其身,貪圖享樂,不加自省呢……”少年眼神空洞,彷彿丟了魂魄般,空一具行屍走肉。

 “秦蒼將軍……會為您向娘娘解釋的。”

 “母妃原諒與否,皆非我逃避的緣由。”陽光填滿了少年周遭的每一處一角,遮去了不堪的陰影,將他生生煎熬,“小寒,譬如你。倘使我予你機會離開……你,會回到騰蛟閣麼?”

 小寒頓了頓,答了一句。

 “主上身畔無人,奴與兄長,自當護衛左右。”

 楚恆忽而笑了。

 他仰著頭,笑得爽朗而明媚,是這許些年以來從未有過的鬆快。他本來,也當是個天之驕子,長於天地之間,朝堂之上。

 只是執念蠶食,枷鎖深重。

 少年想瞧一瞧天上的太陽,可光線太過刺目,扎的眼中陡然生了些淚花。恍惚之間,笑容漸漸散去,不知是心中哀慟,還是表皮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