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容州·1(第2頁)
“三公子給了你什麼?錢財富貴,還是保你闔家平安?”他忽起了惜才之心,聲卻如寒風劃過冬日枯枝,“我耿裕,予你雙倍。”
珈蘭只覺腦中暈眩、意識模糊,雙手顫抖著餵了餘下的仙鶴丹,復又吞了些旁的有益丹藥。分明已過正午、一日裡最覺溫暖的時候,她卻覺著彷彿季節步入深秋,寒意無孔不入地鑽進體內,周身的傷口一點點流失著血液,浸透衣衫。
以溫先生作例,聞說耿家養了不少類似的謀士內臣,是因耿家軍功過高,頗有蓋主之嫌。他由著珈蘭守城,命攻城軍一隊一隊地送命,表面上是義薄雲天的善舉,實則正對了胃口,不想太快奪下容州。
反正依溫先生之計,他能連奪數座空城,又何必急於一時。
暗地裡,他還需防著滿朝“忠臣”,參他一本里通外國。若這回奪下容州,能生擒三公子身邊哪怕一人,亦或是幾名秦家將領,耿裕,便足以與他父親盛時齊名。
“將軍何須多言,”珈蘭唇齒間滿是鮮紅,藥效徐徐溫暖了身子,恢復了些微氣力。少女抬眸回望,眼中朦朦朧朧地蒙了一層灰暗,“若要勸降,我不是拼力與你同死,便是在這城下自盡!”
炎炎烈日,城牆上已有許些撐不住的老者,被攙扶到城門樓的陰涼地帶歇息。他們見梁人久久不曾架起登天梯,便紛紛趴在城牆處瞧戰場光景,老淚縱橫。
耿裕笑了。
笑容中透露出的傲然與冷漠,是對珈蘭這番話的嘲笑和無視。
“楚國王政這般骯髒,也虧得你和秦家效力。”
他緩步上前,俯身捏住少女的下顎,迫使她望著自己。面紗輕薄,粘膩腥甜的血液貼在皮膚上,男子手指的力度和溫度也變得愈發模糊。
珈蘭的手摸索著,悄無聲息地攥住了一柄軟劍。
“咚——”
“咚——咚——”
眾人被這忽如其來的戰鼓聲嚇了一跳,耿裕心頭微顫,下意識地鬆開了手,握緊重劍,循聲望去——
城門樓上空置許久的巨大戰鼓邊,站著一名白髮老人,佝僂著脊背,扶著鼓邊,把自己暴露在數千弓箭手下。滿是褶皺的枯槁右手握著鼓桴,奮力敲出雜亂無章的鼓聲,震得人耳膜生疼。
打仗麼,總要有戰鼓的。
趁耿裕分神之際,珈蘭另一手瞬息抽出短匕,猛然起身刺向耿裕的咽喉。溫先生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呼出聲!
耿裕忙回劍招架,可是隻架開了要害處,嗤嗤聲響,那短匕擦著他的肩甲往下,狠狠刺入手臂之中。霎時間血液噴湧,如割裂的溪流般沿著短匕的血槽淌出,不一會兒便盛放出極美的顏色。
女子千般嫵媚地輕笑一聲,拔出匕首後撤,纖瘦而血肉模糊的身體,如被野獸啃食過一般不堪入目。耿裕怒罵一句,欲回擊時才發現傷處麻痺,匕首上的毒素竟已慢慢滲入血液,火燒般難耐。
珈蘭浸泡在自己血液染就的紅衣中,再也提不起劍,索性無力地脫了手,連短匕也一併丟入沙塵中。她用舌尖挑出藏在口中的毒藥,感激地望了一眼城門樓上敲鼓的老人,紛亂的長髮好如被雪打落的紅梅。
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沙面上。
她忽而很想瞧一瞧,處暑一生難以忘懷的血衣,自己穿時,會是什麼樣子。
耳畔是匯聚的風聲,無章的鼓聲,夾雜著梁軍幾人的慌亂叫喊。
是,她在匕首上塗了毒。若無白露的解藥,足以讓耿裕大病七日,終身難愈。
只要梁軍追不上楚恆,他還有機會平安入京。
還有……
還有誰在喚她的名字。
不知何時,城門大開,漫天風沙和腥臭的血氣中——秦典墨撥開撲面而來的沙塵,跌跌撞撞地朝她跑來。甲冑沉沉作響,他身後還跟了好些輕騎,很快便同趕來救援耿裕的將士們纏鬥在一起。
戰況激烈,耿裕被幾人圍住餵了什麼藥,溫先生也親自下了車趕來,攙扶中毒的將軍。
好熱鬧。
血液翻湧,似是命運在阻止她吞下口中的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