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凶訊·1(第2頁)
又是一個陰沉沉的天,風冷冷地颳著,零星地飄下幾滴雨來。樹木耷拉著風暴後殘缺的身軀,向世人展示鮮血淋漓的傷口。
天愈黑了,翻滾的陰雲帶著夢魘,遮住僅存的一點點天光。門簾重重地隔絕了屋外微弱的天光,大帳裡頭未燃燭火,漆黑如夜。
心火都熄了。
屋子裡,本沒必要亮亮堂堂的。
秦典墨坐在主座前的一小級臺階上,身後的矮桌堆滿了高高的冊子,有的是各地的軍報,也有旁的驛站來的實時消息。屋外陰風陣陣,招搖地將所有的思緒剝離吞噬,沉悶的空氣令人呼吸不暢。
不知過了多久,厚重的門簾被一隻素手撩開,放了幾縷光入內。壓抑淺淡的日光下,那少女站在其中,一身玄衣,烏髮如瀑。
走過漫長的小徑,繞過沙盤,少女端著些物什,緩步行至他身前。
門簾徹底合攏時,熟悉的黑暗重新匯聚成沙,埋沒了他。
屋外夏雨綿綿,似比來時下得更大了些,絲絲點點輕叩帳頂,細膩而溫柔。
少女微微低頭,白玉製的水滴耳墜輕輕搖曳。她雙膝跪下,將木質托盤放在一側,取了濡溼潔淨的巾帕,疊作稍厚的小卷。
他們誰也沒開口,珈蘭也懂事地不曾點燭。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像一位少女在織布,梭子來回穿梭。
把破碎的,拼湊完整。
她扶著秦典墨的膝,俯身替他擦拭額角、面頰,巾帕尚溫。
深深的眼窩中,原一雙瞳眸堅定如鷹,此刻卻被風霜侵蝕了光華,蒙上釅冽的灰。
巾帕宜人的溫度並未令他覺得舒適,反如火燒灼著肌膚,將底下埋藏了多時的愧疚連根拔起,浮於表面,成為無法忽視的高牆。
“你這般聰明,”秦典墨水米未進,眼底一黯,嗓音乾涸沙啞,道,“豈會不知道……我此時最不想見的,便是你。”
若他當時不曾離開,也不會讓外祖獨自一人夜潛敵營,更不會釀成這般悲劇。
珈蘭動作微滯,緩緩撤了手,把巾帕丟回木盤之上。面前的人用死寂的目光,定定地看了她許久,珈蘭垂下視線,沒有理會。
片刻之後,她俯身撩起了些裙襬,從靴中利落地拔出一柄短匕,錚然之聲,寒光凜冽。
恨是好東西。
這世上有不明之愛,卻沒有不明之恨。只消靜下心來捋一捋,便能清楚地知道,誰辜負了誰,誰害了誰,誰當隨著時光長逝。
至少,她以為,秦典墨當是恨她的。
珈蘭把匕首掉了個頭,將尖刃對著自己的心口,繼而拾起他的大手,助他握住匕首的柄。秦典墨只消稍稍用力,頃刻間便能刺穿她的心臟,血濺當場。
少年眉頭緊皺,試圖往回收些力道,她卻一直牽著他的手,引導他用力刺下。
秦典墨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你若恨我,不若殺我。”
他望著珈蘭那雙眼,嗤笑一聲,猛然發力,甩開了她的手。
鋒利的匕首被遠遠扔開,沉默地摔向一旁,砰地一聲撞上矮桌的桌腳。
“霜降姑娘,”秦典墨苦笑道,眼中通紅地生了淚,“果然誅心之言。”
她方才被秦典墨的力道一推,一時身形不穩,雙手撐著地,長髮微亂。
“你若恨我,”少女坐正了身子,挺直了驕傲的脊背,決絕道,“不若殺我。”
秦典墨笑得愈發苦澀。
秦蒼臨走前,為唯一仍存於世的孫兒寫了一封信,交由徐老將軍保管。徐將軍知道秦典墨的性子,於是將那封信放在了主帳最顯眼的桌案上,他只要到了此處,便能看見。
祖父說,他會把秦家清清白白的證據帶回來,讓秦典墨好好配合三公子的舉措,為他姑姑昭雪伸冤。另一則,是讓他莫要自責,更莫怪罪珈蘭和三公子,蟄伏蓄勢,以待來日。
秦家只剩下他一個了。
一己之力,如何同偌大的王權相抗。
他只有牢牢地扒著楚恆這棵大樹,縱不能同太子分庭抗禮,也要為了祖父的意願考慮。他們的身上,都流著秦家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