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夙願·5
珈佑眼睫輕顫,周身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像是被風撲著了似的。
“林氏謀逆之心眾目昭彰,若不得以成全,怕還有千千萬萬種法子。
“梁國的戰馬未曾登記在冊,無論送往何處,都不過寥寥幾個數字。可二公子封地駐邊的戰馬,無一匹逃得過大夫之筆。敢問二公子,私調邊防戰馬,依律是何等罪過?若林後此計得成,區區軍馬調度,又算何等罪過?”
林後成,此計可證楚煜待林氏之心,最差也不過功過相抵;林後不成,三公子壓了林氏的馬,二公子亦為人證。楚煜大可擺出個受人脅迫的模樣,奉一句自請離去,回到封地安守一生。
也算是兩全之法,且那時,不必再顧念家中舊事。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深邃,如同黎明前的黑夜,既深沉又明亮,透露著思慮的痕跡。楚煜心中細細權衡了一番,與其來年離開時心有餘悸,不若今時便將一切瑣事了卻,換一個心安理得。
“先生解惑之恩,深於江海,煜拜服。”
楚煜抬手作揖,恭敬地行了一禮。
……
“快點兒!”
陰冷黑暗的牢房中,常年斑駁著潮溼腐朽的味道和無盡的黑暗。一牆之隔,牆外明媚,牢裡腐黴。
獄卒的怒罵,長久的拖行,還有滴答滴答的液體垂落之聲,刺激著囚犯昏沉的大腦。前不久,梁軍帶走了和秦蒼同一囚籠的範老將軍,如今,似是隱隱拖著誰往這兒來。
幾個老將被分作好幾處關押,相互之間無法串供,更難以商討逃離之法。梁人不時來牢中抓走一人,打得遍體鱗傷又送回來,偏生還選了秦蒼面前的這一條路,試圖磨滅他的心智。
而夜風中,星辰下。
梁人悉數褪去了範老將軍的戰甲,用浸了鹽的鞭抽了上百回。溫先生見實在問不出什麼,才冷著臉,叫人鬆了綁,從懷中掏出一個裝滿了硬物的錦囊小袋,將其中一顆丟到範老將軍面前。
土壤的鹹腥味,血液的鐵鏽味,襯得心中的歡喜愈發艱辛。
無人知曉溫先生同他所言之事,只回來時,範老將軍手中不知緊攥著什麼,哪怕是僅剩下最後一口氣,也不曾鬆開分毫。
牢房外面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微弱的燭光漸近,此刻腦中唯一回蕩的聲音,就是鐵鏈拖動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的金屬聲響。秦蒼的心有了焦點,慌忙從地上踉蹌著起身,撲到門口去瞧。
不遠處緩緩靠近的,是兩名架著囚犯的獄卒。
和燭光。
囚犯髮髻散亂,花白的長髮沾染了不少血跡、汗跡,窸窸窣窣地碰撞著,結成好大一顆滴落。一道道蜿蜒綿長的血痕,隔開外衫、裡衣和皮肉,深深嵌進老人的肌膚,湧出血液。鮮紅供養著破爛的衣衫,觸目驚心。
渾身上下,除了面部,竟找不出一處完好的皮膚來。
獄卒熟練地打開牢門,將奄奄一息之人推了進去,繼而重重闔門上鎖。秦蒼正欲上前攙扶,範老將軍踉蹌之間,卻是挺直了脊樑骨,撲通一聲跪伏在地,不知悲喜地笑出了聲。
他身上那一道道紅痕,星星點點地泛著血光、水光,原不是汗水,竟是還未來得及洗去的鹽水。秦蒼心中似有所感,懊惱而心痛地跪坐在範老將軍面前,怨極了自己——
怎偏要帶著他們一道兒來?
分明,都是一樣的下場啊。
“大……大哥……”範老將軍掙扎著張口,緊攥的拳頭被自己一指一指掰開,用盡了氣力,“你看……”
他灰暗的眼中蒙了一層翳,卻笑得無比歡喜。
鮮血堆砌的掌心中,灌溉的是一塊已辨別不出來源的斷骨。骨質乾涸堅硬,表層泛黃,在範老將軍枯槁的掌中嵌出了稜角,如針扎刺著秦蒼的心。
秦蒼瞳孔微縮,喉頭驟然湧上一片苦澀,啞然失聲。
“小將軍死的那年,我就說過,不會連一塊屍骨都找不到的……”範老將軍劇烈地顫抖著,可還是用雙手捧著那一塊無法辨析的碎骨,小心翼翼地捧到秦蒼面前,眼含熱淚,“找回來了……大哥,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