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丶 作品

第45章 夙願·3

他們一行人本是夜襲,縱然梁人早年被燒過糧草有了防備,也不能來得如此之快。除非,梁軍一早就知道秦蒼今夜的行動,或是……

 自他們入營之時,便有人監視。

 空氣中的肉香、酒香,扯下了秦蒼障目的枯葉。

 範將軍彷彿也意識到了什麼,背後冷汗涔涔,一手緊攥,牙關咬的咯咯作響。

 “秦老將軍遠道而來,我等不勝歡欣。”

 秦蒼不答,有些無奈地閉目靜候,眉頭緊皺。眼前的黑暗幕布被燭火揭開,一排排燭燈依次被三位梁國副將點亮,昏黃的光明充斥了整個大帳。

 夜已經很深了。

 大帳中燭光搖曳,明明滅滅地閃爍著駭人的危機,在這日漸黑沉的夜中顯得尤為昭然。被光芒波及的瞬間,秦蒼粗糙的額頭上清晰可見細細密密的汗珠,是黑暗中無法企及的光景。

 而前頭,是梁國眾將士分坐兩側,矮桌上滿是各色瓜果餐食,美酒如林,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梁人平素多馬戰,不想軍中的菜餚倒是做的精緻可口,不像伙伕粗人所制。

 那幾道瓜果、酒飲,是提前拿冰涼的河水泡過的,正是夏夜最爽口的物什。不說切得厚薄正好的白肉,單說那幾道翠綠欲滴的清炒時蔬,便讓人食慾大增,更何況是長夜奔襲、精神緊繃的秦國將士。

 “耿將軍……真是好興致。”秦蒼強定了定心神,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聲音卻鎮靜如常。

 他一念及梁人送來的那柄舊劍,便想起無數次午夜夢迴的一雙兒女,和已逝多年的結髮妻子。

 他們仍是灼灼風華,然秦蒼風霜滿鬢,再不復年少時的意氣風發。

 數年過去,他頭一回這般靠近事實的真相,不必再忍受徹夜煎熬之苦。可事到臨頭,他反倒是異常鎮靜,那些思念沒來由地催動了他的腳步,繞過屏風,向大帳正廳走去。

 秦蒼一行人從屏風後依次行出,後頭幾個無一不是吹鬍子瞪眼地瞧著堂上主將,恨不得將對方生吞活剝了一般。梁國數人這才起身向著秦蒼見禮,倒是把規矩端得十足標準。

 老將軍一面走,一面解下身上用作偽裝的梁軍戰甲,嘩啦啦地扔在地上,震出刺耳的甲片嗡鳴,旁人亦然。耿將軍和溫先生相視一眼,心下了然,抬手示意秦蒼落座左側的尊位。

 “將軍請。”

 “不必了。”秦蒼抬手製止道,“你我之間,尚不是能坐在一處吃酒的交情。”

 “看來,”耿將軍非但不介意,反而興致極高地端了酒,舉杯相敬,“不必我多費唇舌了。”

 溫先生睨了一眼主座的將軍,將手中的物什更攥緊了幾分,垂低了頭,一言不發。

 眾人當吃酒的吃酒,用食的用食,好似在瞧一出精彩的劇。

 “我兒子究竟是怎麼死的。”秦蒼問道。

 耿將軍笑眯眯地瞧著,只仰首飲下滿杯烈酒,將空蕩蕩的酒杯倒置在二人面前,十足十的挑釁意味。

 滴答、滴答。

 未盡的玉液瓊漿零星點了幾滴下來,一頭栽進耿將軍座前的泥地裡,消失無蹤。

 “就這麼死的。”他收了勢,吊兒郎當地將青銅製的酒杯丟到秦蒼面前,架了腿,勾唇笑道,“說不準,秦家軍把本將灌醉了,能得個結果來?”

 堂上驟然響起鬨笑之聲,彷彿站在堂中之人皆是供予取樂的戲子伶人。

 耿將軍亦是輕笑一聲,抬手將五指一攏,眾人當即收聲,正襟危坐。

 “黃口小兒,無恥之徒!”範將軍氣不過,當即拔刀要砍,鋒利的寒光剎那間出了鞘,劈向正座上的男子。

 可下一瞬,範將軍伸出的手臂、長刀,皆被兩側襲來的厚重鎖鏈緊緊困住。金屬摩擦時的尖銳聲刺耳難鳴,滋啦滋啦地響動著,越鎖越緊。兩側的小將則是穩穩紮著馬步,怎麼也不肯鬆手。

 秦蒼回身掃了一眼,這才瞧清了堂上落座的眾人,個個肩膀寬實、目光堅毅,都是梁軍裡頭的好手。得了秦蒼示意,範將軍不甘地啐了一口,鬆了刀柄,那些禁錮的鎖鏈旋即撤了回去,由著長刀咣噹一聲掉在地上。

 回身時,只見耿將軍壓低了目光,神色晦暗,彷彿不曾抬眸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