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奔赴·6(第2頁)
“坐好。”
珈蘭面上浮起一層薄熱,在楚恆探得她的腳踝時下意識往回一縮,卻反被他攥住。
隔著絲質的輕柔方帕,尚能感覺到少年手指的薄繭,沿著腳踝一點點拭去突兀的水珠,宛如羽毛撓過一樣癢。
“已經,能行走,能彎曲了。”
“是啊,”楚恆小心地將擦淨的擱置在自己腿上,繼而從一旁放置的靴中取出白襪,替她穿好,“能行走了。”
“白姨的藥真是管用。”珈蘭莞爾,在他撫上另一隻腿時不再退縮。
“這是白姨試了數回,才尋出的法子,”他淡淡答道,手中不停,“比先前的那一帖,要好上許些。”
他的話忽多了些,不知因何變得細碎,一一說與她聽:“平日在家中,也是如此訓練的。此處到了午後便四下無人,又有大暑和小暑在遠處守著,輕易無人靠近。”
“嗯,無礙便好。”
她盼著他無礙。
譬如新月,愈盈愈長。
譬如朝日,漸盛漸揚。
待楚恆替她穿好鞋襪,她才緩緩從方才的念想中抽身,開口喚道。
“青巖。”
“嗯?”
“等你好了,我們,往後尋個這般的地方。依山傍水,遠離塵世;簡衣素食,攜手白頭,可好?”
她心中悽悽,明知道那是不可為之事,還是貪圖他口中的那一句允諾。
楚恆動作一頓,眼神一黯,終還是答了一句。
“好。”
少年抬起頭,溫柔地將她映在眼底,帶著星星點點的縱容。
“恰如二哥一般,不爭不搶,向父王求一片清淨封地……”
“青巖。”珈蘭打斷道,“我陪你走走。”
她歡喜他能說出這般的話,又怕他的話太好,蒙了她的拳拳赤忱,牽出她不切實際的私慾。
“好。”他應了聲,由著珈蘭攙扶他起身,接過了柺杖,撣了身上沾染的塵灰。
待他直立而行,珈蘭便鬆開了手,由著他一點一點伸直了腿,邁開步子去。二人並肩,沿著湖邊緩緩行過,全似一對少年夫妻,何等相伴情真。
他們從白晝,走到黑夜,好似走過了一生般漫長。
……
明月高懸,光輝從天際灑下,宛若流淌輕紗,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晚膳的菜餚十分簡單,多數是和軍中的糧食所差無幾,卻照顧到楚恆的病況,做了不少清淡落胃的時蔬。他特地留了珈蘭一道用,像是篤定今夜營中會有大事發生一般。
直至珈蘭步入他所居的營帳時,發現桌案上還未徹底乾涸的墨汁、燭芯平白消失的蠟油、桌上還未來得及收攏的信封,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圖。
她日日被閻姝纏著,自然無法將倒馬關外的那一處裂口告知秦蒼。縱然珈蘭說了,秦蒼也並非悉數信賴,唯有由楚恆出面,秦蒼才會對這一事實深信不疑。
珈蘭可能看走眼,楚恆身邊的暗衛們,絕不會看走眼。
他尋了個最穩妥的法子,甚至有珈蘭作人證。
而桌上的信……
又是發給誰的呢?
珈蘭在楚恆這兒坐著,耳邊的消息卻一刻未停。先時是秦典墨即將回營,接著又是梁人聞聽秦蒼坐鎮,據說送了個什麼包裹前來,附帶了一封軍師溫先生的手書。
她瞧著鎮定自若的楚恆,一切彷彿都有了答案。
戌時過三刻,蠟燭滴落的油凝聚成淡紅的痕,細煙徐徐上升,默默堅守著暗夜的光明。深林寂靜,偶爾傳出幾聲蟲鳴,果真是遠離軍營的靜謐居所。
與軍營相連的小路上,躍動著幾處明亮的火光。離得近了,才聽聞甲冑相撞的嘈雜之聲。大寒認清了來人,遙遙抱拳行禮,行至帳門外,輕聲稟報。
“主上,”大寒隔著帳簾,道,“秦老將軍到訪。”
“請外祖進來便是。”
楚恆應了一聲,從手中的雜記書卷中抬頭,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身畔攤了書的女子。她心領神會地合了書,起身時燭火輕晃,盪開了暗影的漣漪。
帳外夜風呼嘯,甲冑輕擊聲在門外稍頓,只聽一老一少向著門外之人的兩聲道謝,緊接著便有一隻大手撩開了帳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