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女將·6
褐袍將軍肩寬背厚,一雙手掌生滿了諸多老繭,是同秦典墨一般的習武世家,自小就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長大的。他約莫三十不到的年紀,劍眉星目,這般姿容放在梁國,稍顯得陰柔純淨了些;但若是放在楚國,恰是正正好的俊俏,呈現出一派英勇之色。
還未等布衣男子答話,褐袍將軍拍案而起,厲聲道。
“我思來想去,此事必然與你脫不了干係!”將軍怒道,“你不是說,楚後同你往來了好幾回信件,言辭懇切地要我除了秦典墨麼!我聽了你的放寬心去做,如今倒馬關化為焦土,折損兵士三千,被毀數架重弩!你尚不肯負了荊條來見,叫我如何面見那些將士的家人!”
他憤怒的臉扭曲成暴怒的獅子,冷靜慣了的面龐,燃起火來格外地可怖。布衣男子心頭一顫,埋低了頭,大氣兒不敢出。
似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褐袍將軍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回到了桌案前的那封信上。信封上斜插了一尾雞毛,示意十萬火急之事,上書林氏一族的姓名,正撞在他此刻怒火的槍口上。褐袍將軍不屑地啐了一聲,扭頭望向布衣男子,問道。
“怎麼,時過境遷,楚後的信便到了是麼?”
“耿將軍……”布衣男子聞聽耿裕怒火稍歇,這便撿了正經事回道,“這封的的確確是林後加急送來的信件。她被困京中,留得秦蒼在玉京坐鎮,望將軍藉此機會,掠奪城池,藉機將先前定下的精良馬匹暗遞入京,助她大業。”
“她這般急切,想來是玉京形勢不大妙啊。”耿裕抬手摩挲著下巴,思索道,“無論她所言真假,莫要掉以輕心才是。那白袍小將你明日便派人打聽了消息來,既出現了變數,索性將她也算入其中,以保穩妥;此外,楚後既然給了我們機會,且不論目的如何,需得好好藉此把握。一旦秦家軍後繼無力,楚國將再無良將可用,我尚年輕,終有熬死秦蒼的那一日。介時,便能劍指楚國玉京,全我父親夙願。”
“諾。”
“你先起來罷。”耿裕平復了怒意,道,“先時是我火氣大了些,叫溫先生受驚了。”
溫子禮這廂方扶柱起身,卻聽堂上之人似呢喃般開口,幾不可聞。
“溫先生說,若是楚國太子繼位為王……那會由誰,來同大梁鐵騎對抗呢……”
布袍男子怔然出神,也被拉入了耿裕提出的疑問之中。他們如今面對的不單是同楚後間不可告人的交易,而是關乎梁國往後國土大業的要事,真真是馬虎不得的。
楚後先時給他們的消息並無半句虛言,且秦小將軍也是在楚後的協助下命喪梁軍之手,這是確實之事,箇中幫助不言而喻。但這回平白無故殺出個身量窈窕的女將,林後若知,那梁國這馬匹予還是不予?林後若不知,那此中又是楚國何人的手筆?有此巾幗女將能洞悉美人亭的佈局,那楚後的馬匹,予了怕是付諸東流。
大敵當前,楚後被困玉京,溫子禮和耿裕自然更偏向後者。否則,楚後也不會如此焦急地遞了信件出來,恐怕她在京中也施了些不為人知的手段,欲要走上同楚國太子一道兒的不歸之路。
到那時,秦氏一族潰不成軍,楚後手中又有同梁國交易的把柄,未免世人詬病,自當同楚國行休戰之舉,恰如今時今日的魯國。這段時日,憑藉林氏深厚的家底,足以令楚國廣納賢士,重整旗鼓,再行一支精銳的部隊前來。
這可於梁國不利。
耿裕看著桌上擱置的水囊,不由想起那名女子的古怪招數。她派人將水囊中的物件兒換成了烈酒,派人登上高處、躲入樹叢,就為了將諸多酒送入空中,再令箭手射穿,成為重弩上助燃的催命劑。
若是前者,這馬匹怕是不當予,楚後陰險狡詐,恐是等著梁人上鉤。若是後者,這馬匹亦不能給,一旦楚後戰敗,大梁則丟盡臉面、錢財盡損。無論哪一條,不予,皆為上策。
亦或是,予她些年邁瘦弱的馬匹……
二人對視一眼,一瞬讀懂了對方的意思,唇角微勾,復又作平日裡相敬的模樣。
……
大火連燃了數個時辰,依舊未能徹底熄滅。珈蘭帶著秦典墨徹底摸清了一回美人亭的路徑,方折返了回去,遙遙在林中瞧了一眼倒馬關那通天的黑煙。
軍中有人來報,說閻姝行動順利,成功用巨石填堵了一處美人亭的出口路徑,且抓了許些梁軍戰俘回營。閻晉返回軍營後,徹夜苦等,才見閻姝押了好大一隊人回來,周身無半分傷處,連泥塵都未沾染幾分。他這才寬了心,又怕打草驚蛇,未帶過多的兵士、馬匹,只牽了一架戰時四面敞風的馬車,來接應停留在外的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