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女將·5
秦典墨眼中的期盼,在她蒼白淡漠的神情驅使下逐漸消亡,歸入山洞中無窮無盡的死寂。手臂傳來的疼痛一點點填滿了少年的腦海,剛敷了藥的傷處再度崩裂,可他卻置若罔聞,垂下了頭,不甘地笑出了聲。
肩上的壓力緩緩撤去,身形高大的少年將軍直了脊背起身,連連後退幾步,抵上另一側的石牆。稜角分明的面容盡顯英武之氣,宛如一棵不屈不撓的青松,即使在風雨中也能屹立不倒,扞衛著他的驕傲。
珈蘭回望時,卻見他已移開了目光,追逐著更深處的黑暗而去。
燭火將熄,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苦苦掙扎,原本挺拔的燭芯也變得彎曲。蠟油在嵌入牆內的火把上逐漸冷卻,滿溢著沿著流暢的石壁滴落,凝固成半透明的固體。
蠟燭微,長夜盡,寂色寥,醒如晝。
“這枚玉佩,是街邊小攤上,你挑了贈我的。”少年垂首,指腹輕輕摩挲著小圓玉佩上的紋路,神色不明,“後來,我使了阿晉去瞧,那小販卻未再來過。”
那鋪面兒本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婦支的,雖則手巧,到底是個貧苦些的尋常人家。家中無米下鍋的光景,又何來的銀錢購置珠玉?不過用些木、線一類的,做些花樣兒出來維持生計,往來的客人也是些粗布麻衣的新婦。
這一枚玉佩的料子,足足抵得上老婦人四五間家宅之多,豈會輕易拿出來叫賣。除非那日他們瞧見的,並非是什麼老婦人家的子輩之流,而是三公子府,派來與珈蘭交接信息的暗衛。
珈蘭心頭咯噔一下,眼眸中帶了幾分驚詫,復又歸於平靜。她清楚秦家軍對待叛徒的處置方法是何,故而一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鬆了口氣,執了劍扶牆起身,等待著秦典墨的責罰。
“你既知道,”少女漠然開口,眼底夾雜了幾分釋懷和解脫,“又何必問我……救你的緣由。”
“我從不介意你是何身份!”秦典墨搶道,捕捉著她眼底的情緒,心中絞痛不安,“南郡遺民也好,紅樓妓子也罷,甚至你同三公子的關係,我又何曾追究過!”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便是渾身顫抖不息,目光依舊堅定如初。
“我只想問你,”秦典墨拖著疲憊狼狽的身形,頗為踉蹌地走向她,“你今日,孤身一人領兵前來,寧將自己曝露在天下人面前……”
“是為了我,
“還是為了楚恆!”
回聲在四周的岩石壁間迴盪,產生一種詭異而震撼的音效,直抵人心。珈蘭一愣,面前的少年竭力向她走來,手上未帶任何兵器,卻令她心生茫然。
抑或是,名為愧疚的驚懼之心。
“我……”珈蘭開口道,回眸迎上面前少年的目光時,卻怎麼也發不出聲。
這一雙眼的輪廓,和楚恆的何其相似。秦典墨眼底摻雜的神色太過紛雜,彷彿能從中看到支離破碎的靈魂,絲絲縷縷,漫成淚點。他眼中滿溢的希望,是對珈蘭的堅定信念和無盡期待,在昏暗中亮如繁星,似明旗揚帆。
“我只覺著,當救上一回。”她眼底一黯,也不知是否真心實意,“並無旁的想法。”
……
湖上風來波浩渺,吟山花面,柳梢分明,勻得一枝雨疏疏。
天色陰沉,偶時飄零了幾滴雨點,隨風捲入亭中。司馬音同三公子府的下人借了兩把油紙傘,微提了裙邊,緩緩向湖邊的小亭行去。她遙遙望著亭中兩位驚才絕豔的少年郎,此刻似是商討著什麼,可惜風聲入耳,雨水紛擾,聽不出個所以然。
少女停了步,站在亭外不遠處的岔路口靜靜候著。若說起這大家閨秀的禮儀事理,司馬音乃是京中當之無愧的翹楚。
楚恆藉著喝茶的動作,眼角餘光似乎也注意到了停駐在不遠處的少女,悄無聲息地擱了茶盞,同呂世懷囑咐了些什麼。不多時,那名青衫少年起身見禮,冒雨向著司馬音行去,徒留楚恆一人端坐亭中。
雨水如絲如剪,紛紛揚揚地灑開了滿湖的薄煙,大地和新葉則被一汪雨水潤澤,令人甘願沉醉其中。見呂世懷近了,司馬音這才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婢女將多餘的那把油紙傘遞過去,交到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