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丶 作品

第21章 新生·3(第2頁)

 楚恆一愣,無措地望了秦蒼一眼,便立即垂了目光,收了回來。

 他還是頭一回,聞聽母妃的名字。

 天瑜,天生的美玉。

 可美玉易碎,不若石頭恆久、壽歲綿長。

 “月照寒竹湘妃淚,”他不知如何勸解,只好渡了心頭的一句輓聯附道,“霜打枯松青冥折……”

 “憑你再如何念,”秦蒼終還是直起了些身子,穩了穩腳步,哽咽道,“能將人從十殿閻羅手中奪回來不成?”

 “這本就是我的過錯。”楚恆應聲道,抬手以指尖觸了觸碑上的血跡,眼底茫然,“我不該去西南如此之久,更不當由著那幫奴才……”

 他眼底青青,眼瞳中隱有溼意,好似當真在悔恨這般結果。

 “這與你又有何相干!”秦蒼的憤怒終於按捺不住,淚水難捱,可他卻是顫抖著身,扶著石碑怒罵道,“你遲遲不肯直言相告,顧左右而言他,如此失了心氣,便是不說,我也知道是誰!”

 憤怒在老者的皺紋間湧動,他踉蹌著退了幾步,呼吸急促,聲音也跟著變得嚴厲而尖銳。他的手指攥得緊緊的,猶如堅硬的冷鐵,青筋暴起,手中的老繭張揚可笑。

 “我本以為,只要我留了下來,”他氣極反笑,冷呵了一聲,自嘲道,“楚王總會予我秦家一條生路……不至我老來獨守滿園寒梅,無人可祭。好一個林氏!好一個楚王!好一個……”

 “祖父,”楚恆以指尖一點點蘸著碑上的血,沿著碑上原刻下的文字一筆一劃地描著,低低打斷道,“魯後已死,我也算,為秦家報過了仇。”

 秦蒼一愣,顯然是沒明白楚恆言下之意。

 魯後,遠在楚國之外,他國女子又與秦氏有何干系?雖說魯後曾是楚國長公主,可自打嫁去魯國,便與大楚斷了來往,平素更是信都不大往回寄送的。那時家中傳來書信,說長公主心悅秦家的嫡長子,本是少年將軍同公主的美好姻緣,可最後……

 這與他秦家又有何干?

 魯後,長子,通敵。

 秦蒼心尖一顫,眼中的淚水霎時更為洶湧,啪嗒一聲滾了一顆極大的淚珠下來。他一瞬明白了什麼,雖無證據,卻在心中烙了個天大的疑影。

 又或許,林氏才是那個,真正裡通外國的亂臣賊子。

 如若當真如此,楚王又怎會容忍林氏侍候在側?除非,此事本就少不了楚王的明旨暗示,林後不過是領了差事,為自保而推出秦家的小輩,順帶著除去她心中所恨。楚王怕世人有所議論,更不願讓自己成為遺臭萬年之人,只得保下林後,數年不願提及這樁舊案。

 怪不得秦家能獨攬軍務重職,楚王與林氏的謀算不為人知,若是逼得秦家一雙兒女故去後,又逼死了秦老將軍,百官心有芥蒂,史官怕是也要為他揮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好一個帝王之術,不過是一方腌臢的遮羞布罷了。

 秦蒼嗤笑一聲,整個人似驟然間蒼老了數十歲,花白的兩鬢猶如秋天裡的黃葉黯淡無光。他痴痴地瞥了眼天幕,在萬千竹葉的注目下哭得聲嘶力竭,哀慟之聲響徹密林。

 不遠處的小路旁,佇立著數名隨他一道兒前來的秦家軍將士,見自家老將軍哭得六神無主,無一不是摘了自己的頭盔,扶劍肅立。老人的身形一點點彎了下去,逐漸體力不支而跪倒在地,軟甲沾了新泥,斑駁無依,落寞憔悴。

 他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將其鋪在墳旁,跪伏在鬆軟漆黑的土層之上。老人的手背凸起細長的青色血管,顫顫巍巍地從亂墳中捧了一抔泥土,裝入帕中包好拾起,淚水卻愈發洶湧。

 他要把亂墳中殘存的女兒魂靈帶回家中祠堂去,供奉香火,好歹有一間穩妥安寧的地方可去,何苦在這竹林間盤桓不定。

 老人手中捧著那一方裝了泥土的手帕,搖搖晃晃地起了身,連平素的禮儀也不顧了,轉身便衝著來時的路行去。楚恆眼睫一顫,目光低垂,待秦蒼轉身時便撤回了手,默然等著老將軍跌跌撞撞地走遠,目光中只剩昭然若揭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