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新生·3
秦蒼腦中遺存的迴響,是竹葉沙沙,風動時的悲鳴之聲。眼前墳冢凌亂,似是被人惡意摧毀挖掘;石碑破碎,細小的碎屑混雜進其後的土堆之中,何等陌生堪言。
而那處石碑前,獨坐著一名白衣少年,他一手按在石碑的裂口之上,面色蒼白如紙,彷彿隨時隨地便要撒手人寰。少年並未察覺秦蒼的靠近,只茫然瞧著眼前紊亂無章的土堆,恍若失神。
不知他究竟,想起了什麼。
他的掌心似有疤痕,一道又一道加諸在原有的深紅色舊紋之上,新痕結痂,又被這一番細細摩挲割開了血口。直至秦蒼踩碎了腳底的枯枝,白衣少年方愣愣地回過神來,無力地抬眸望了一眼來人。他眼中失了光輝,行屍走肉般坐在輪椅之上,這一眼似用盡全力,再難抬起頭來。
一座孤墳,隔斷了兩兩相望,寥寥風痕,縷縷都是難言之痛。
“原是外祖來了。”少年輕撫著石碑的裂口,氣息微滯,面色蒼白得似在瓷器上輕輕塗抹了一層薄霜,抽離了生氣,虛弱道,“可是……我漏送了什麼?”
他雙眸半垂,眼下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青色,雙唇的顏色更是淺淡到難以辨析。秦蒼顫抖地喘息著,身上的軟甲因移動咔咔作響,敲擊著他沉痛且無處安放的父愛。
秦蒼這才明白過來,為何楚恆要安排了人,將原收下使用的喪燭紙錢重新送回,甚至不加半分遮掩地放在將軍府的正門口。在秦蒼的眼中,此刻再沒什麼不明白的,分明是這孩子失了心氣兒,怕是,也失了復仇之心。
可依著楚恆的作派,當真如此果決直觀不成?
老者艱難地挪了步子,眼裡充滿了淚水,面容憔悴,嘴角微微下垂,此刻眼中只剩下了那方被翻亂的孤墳,哪還顧得上楚恆的玲瓏心思。老人的喉嚨哽咽著,似乎在拼命忍住悲傷的紛亂情緒,春風如舊,一點一滴侵蝕著老人的身心。
時光暌離了老將軍腦海中日益模糊的面影,他像是蹣跚在生命的荒野之上,呼吸殘存,泡影虛無。一雙枯瘦的手不住地顫抖,老將軍眼角湧出的淚水順著深刻的褶皺淌下,茫然間似失了重心般扶上了斷碑的另一角。
一個父親,一個兒子。
老的還站著,小的卻……
雁歸時,疏影無附,孤魂無址,黃泉無春。
石碑冰冷,尖銳粗糙的斷口摩挲著老者掌心的繭,淚水將他心中的辛酸暴露無遺。
他無言地宣洩著情緒,一手緊緊攥著石碑的邊沿,雙唇發顫,彷彿在回憶著什麼痛苦的往事。
亦或是,他身為父親,也已然忘記了女兒的面容。
“是誰做的……”悲傷萌生了芽,老將軍死死扒著石碑,淚水跌落進雜亂的新土間。見楚恆出神不答,他忽而咆哮般衝著那方亂墳吼道,“我問你,是誰做的!”
楚恆虛弱地抬了抬眼睫,眼中的疲憊暴露無遺。
“母妃若是見祖父探望,”他像是在細數著自己的遺憾和痛苦,大手順著石碑的邊沿滑落,劃出的血液亦隨之緩緩而下,答非所問道,“必定十分歡欣……”
秦蒼一咬牙,一道目光充斥著憤恨和仇怨,只淚水止不住地模糊了視野。楚恆這番話不過似無助孩童自欺欺人般念出的語句,悲哀襲來時,還只當眼前所見為虛,再加上楚恆掌心滾落的紅色血液,更讓秦蒼確信,楚恆還未從悲傷中甦醒。
他不是個稱職的父親。
孫兒長大時,多數與他的母妃在一處。若說感情,恐怕要比他這常年在外的父親,更為刻骨銘心。
當風吹過竹林,山間便響起了陣陣輕柔的聲響,一地翠綠與一抹清香,似是故去女子的撫慰之舉。秦蒼驟然抬起頭,望向竹葉間斑駁灑落的光點,一時恍然。
他眯了枯槁雙眼,彷彿能聽見妻子一早為女兒取名時,唇間嘆出的溫婉語調。
“天瑜……”老將軍閉目悲嘆,佝僂了脊背,涕淚橫流,喃喃不可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