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行·中(第2頁)
珈蘭半垂了眸子,眼睫輕顫,恍如秋菊披霜,靜若松生空谷。她在眼尾描了一彎清淺的笑意,玉頸皎潔似新月一彎,墨髮如夜,其上沾染的山間細露似星辰點點,絕豔傾城。
燭火一晃,身披天穹的神女單膝跪在楚煜的身前,那雙平淡而溫和的眼眸令人沉溺。
“既我誠心與二公子交好,自是不當相瞞。”四目相對,這女子一雙明眸輕霧,卻蘊深情,笑容雅淡,連楚煜也有片刻的失神,“二十四使之十八,霜降使,見過二公子。”
楚煜恍然回神,微蹙的眉頭漸松。
“如此,我也能安心了。”
府衙內紅燭高照,隱約的馨香在四壁間幽幽飄蕩,溫煦瀰漫,令人生出慵懶倦怠之意。珈蘭離開之時,已是夜色如綢,她恍惚間抬眸瞧了一眼天穹,依稀是舊時節。
只是夜風潦倒,吹得人心緒悽迷。
她漫無目的地邁出中庭,踩著月華淡淡,循著長街青板,獨自踏入夜色之中。路旁的樹木隨風婆娑,投落滿地斑駁的墨影,街角的牆根處,叢生著幾簇貼地的野草,草根間遙遙傳來夜蟲的鳴叫聲,此起彼伏,是深夜裡僅存的最後一絲嘈雜。
珈蘭深深步入陰影,不知不覺間停在了一間醫館外。這裡是離楓林小築那一處城門最近的一所醫館,如今也已用木板一塊塊閉了店門,一絲縫隙不透。她側眸瞧了瞧醫館外頭的木牌和簾旌,心中稍定,默默拐入隔壁的小巷。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深夜無人,更不必說這一條遮蔽了街中視野的死衚衕,裡頭除了兩個破衣爛衫的熟睡乞丐之外再無他物。珈蘭左右觀望了一番,後退幾步,提裙輕身,乘風而起,穩穩落在醫館的後院院牆之上。
醫館之後是一間頗小的庭院,獨一口水井,又在角落裡置了一方曬藥架,便僅容兩人通過了。白色的泥牆結合青灰色屋瓦,因露水的粘合,庭院上空已調成了朦朧的霧色,珈蘭深陷於這般背景之下,垂眸瞥了一眼下方的藥材,繼續搜尋著大暑和小暑的蹤影。
前堂正對的屋舍已然熄了燈,甚至隱隱傳出了男子的呼嚕聲,珈蘭故意抬腿踩動了一片青瓦,那瓦片清脆一響,微小卻十分醒目。
她唇角一勾,側身完美地向一旁躲了幾步,長髮輕揚。
“嗖——”
一支弩箭穿破夜空,從正前方那間客房的窗稜格子裡驟然鑽出,射向珈蘭方才所在之處。女子在狹窄的院牆上連連後退,再度踩響了一片青瓦,十分熟練地後仰下腰,躲開了本射向她心口的第二箭。
雙劍錚然顫抖,似鳴戰意。
微微風簇浪,穿過牆外幽靜的街道。
只見屋簷之上,那窈窕身影右手從腳踝上一抽,匕首於空中劃過寒光,起身之時精準地斜打開了飛來的第三支弩箭。她定睛一瞧,面前院中的客房窗稜上明晃晃的三個漆黑破洞,皆是為弩箭穿透,隨著她的移動一直延伸到半扇木門之處。
明紙上倒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似是正要抬手打開房門。
珈蘭佇立原處,將一張隨手寫下的方子插上匕首的尖端,手腕發力,短匕的青光與她曼妙柔弱的身影重合,離弦之箭般投向了木門,咚地一聲釘在木板之上。
黑夜,再度恢復了沉寂。
“嘎吱——”
大暑推開門,手中還攥著小暑時常佩戴在身上的腕弩,夜間冷風撲面而來,激得他打了個冷戰。
月光燦爛,院中石板之間寥若辰星的小草吐著淡淡的綠意,哪有什麼旁人的身影。天地溶入了一片墨色裡,若不是窗上殘留的那三個小孔,恐怕他還以為,方才是他錯聽了什麼。
整個世界都在沉睡中,徒留死一般的沉寂和無聲的黑暗。
確認了安全,大暑目光一斜,便瞧見另半扇門的門框上,與肩平齊的地方正插著一把匕首。這匕首十分眼熟,即便是藉著幽暗月光,也揮不去其上暗槽的嗜血光芒,他毫不猶豫地抬手取下,順手接過了那張釘在門上的薄紙,將匕首翻了過來。
手柄的最下方,刻著兩個小字,他們所有人的匕首長得大都相同,唯獨名諱有所區分。
“霜降。”
他腦中浮現了那名女子一雙似水含情的瞳眸,抬手瞥了一眼紙上整潔乾淨的蠅頭小楷,心中五味雜陳。
大暑知她自小在白姨的薰陶下成長,雖不比白姨那般名譽天下,但也是尋常醫士大夫及不上的,由她看過必然是有十足十的把握了。這外頭的大夫再如何仔細,也不過是在這般小縣城裡開醫館的,能見過多少疑難雜症?二十四使在初初訓練之際,也是服食過不少毒蟲藥草的,身體早已不似常人,自不能同日而語。
他回身關上了門,手中還捏著那張字跡妍美的藥方。
屋內一左一右置了兩張竹床,中間以屏風隔開,一眼便知是平素用來接診、留宿病重些的患者。小暑正躺在裡間的榻上,迷迷糊糊地睡著,臉上煞白一片。他的腿上、胳膊上纏了好幾處繃帶,即便是夢中也是皺緊了眉頭,不知正遭逢怎樣的痛楚。
醫道之上大暑知之甚少,只十分信賴珈蘭和白姨的方子,畢竟從午間來此歇下,小暑從未睡過一刻安生的覺,大抵是那糊塗大夫摸不清他們的體質,險些拖延了。好在今日珈蘭來了一遭,大暑雖認不全上頭的字,但明日抓著那大夫照方抓藥給小暑,必然不會出錯。
若是那大夫動手腳,他必不會輕饒。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沉的,夜風詳撰出水霧的去向,所有的景物都被籠罩在月華織造的網下,任是一草一木,都不似在白天裡那般真實。珈蘭離開了醫館,獨自踏上回楓林小築方向的長街,無盡寂寥空蕩蕩地撞上四方圍牆和小巷,與她背後的一雙軟劍共鳴。
珈蘭站在長街的中央,忽地停了步子,從袖口處取出了那支銀蘭紫翡長簪。
風過,夜色難化。
她抬手將長簪推入發中,即便今時今日的衣衫與其並不相配。
凝眸遠眺,月華如洗,高高的城牆截斷了青山之腰,唯黑色碎影隱隱綽綽,東拼西湊成眼前之景,恍然如夢。女子心中不知作何念想,蓮步輕移,迎著風走向緊閉的城門,紫翡燦然明媚。
其實,即便珈蘭今日不來,楚煜也絕不會再與長公子為伍。他在楚淵身邊多年,又豈會看不明白太子和林氏一族的險惡嘴臉,不過是顧念著二公子婦的出身,才多多退讓忍耐罷了。珈蘭將腰牌交給楚煜之前,他尚不明府中近況,不過是擔憂夫人的處境而未下決斷。若是林後當真不肯放過淇兒,要將她拉下水去,楚煜也不是作壁上觀之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周人有愛裘而好珍羞,欲為千金之裘而與狐謀其皮,欲具少牢之珍而與羊謀其羞,言未卒,狐相率逃於重丘之下,羊相呼藏於深林之中。
與虎謀皮,不如同三公子楚恆聯手。此事或會使淇兒傷懷,但眼見她為王后擋刀,稍有不慎累及性命,楚煜便是連後悔都來不及。他無意王位,可若情勢所逼,坐一坐那張龍椅又有何妨?
沒了大暑和小暑相助,楓林小築中的三人只好輪職留守,想盡方法先尋山寨的位置,以確保楚恆的安全再做打算。接連兩三日過去,眾人尋遍了周遭的數個山頭,皆一無所獲。大寒的焦躁與日俱增,直至第三日,他們才迎來了第一個好消息。
白姨的信到了。
……
死亡之影纏上壽元將盡的夜幕,東方日光的烙印逐漸緋紅,順應著時節的律動懷抱高山風雲,燃燒著夜晚的邊境。
巨大的宮殿中,上好的白玉鋪造的地面閃耀著溫潤的光芒,遠方似有嫋嫋煙霧籠罩著,仔細一瞧,下方是正殿中央彷彿亙古不滅的銅製香爐,上方是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飛簷,煞是好看。
一中年女子蓋了一件厚重的兔毛披風,側躺在內室的太妃椅上,長髮披肩而落,顯然是方被叫了起來不久。春紅手中捧了一封信,連替自家娘娘梳妝都來不及,就匆匆跑了進來,遞到王后手中。
王后慵懶地抬眸一睨,微抬了抬下頜,示意春紅拆信。
春紅頓了頓,砰地跪倒在地,顫道:“娘娘,請您親啟——”
“糊塗東西,”王后輕罵了一句,知道這信是要緊事,便收了先前散漫的態度坐了起來,“哪兒的信?”
她伸手接過,一面拆,一面等著春紅應答。
“娘娘,是西南那邊的——”春紅說著,低頭跪伏在地,額頭貼近了地面,顫巍巍道,“據說,是急報,趕著兩三日送來的,跑死了好幾匹快馬……”
見春紅不敢繼續答,王后蹙了蹙秀麗的長眉,取出了信件細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