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丶 作品

第7章 險象·上

——可惜良宵人不見,角枕蘭衾虛設。

 隔壁傳來了打鬥聲,可楚恆這邊的廂房卻遲遲無人問津。珈蘭左手握著劍架上的其中一把,回身望著門外,小寒也是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腰間的武器,三人本尋常的交談被隔壁突如其來的破門之聲制止。門上的明紙透出外頭姣好的日光,院中交錯的黑色身影正激烈纏鬥著,可他們這一間卻同世外桃源般被人遺忘。

 陽光從窗格進來,被鏤空細花的木格篩成斑駁的淡黃和灰黑的混合之物,落在楚恆身側的地磚上,以飛灰為枕,靜靜睡在他的身旁。

 楚恆見她倆警惕,心中無半分波瀾,只抬手捏了桌上的茶碗,再度吹了吹滾燙的茶麵兒。熱氣四散奔逃,清香隨著水霧繚繞著,躲入陽光的領地中,只觸及了一剎便消失不見。

 這間屋子除了入口處的兩開木門外,還有一處小窗,小寒一直靠在門旁聽著外頭的動靜,珈蘭便用眼風帶上一眼那開著的窗戶,防止有歹人從他處潛入,措不及防。

 茶香溫暖清甜,徐徐在空氣中飄蕩開去,帶著一絲葉片的苦澀餘韻。

 小寒見外頭的幾人好似根本沒有前來攻擊的意思,可隔壁確實是實打實地交上了手,不由地心裡犯起了嘀咕。她對此次襲擊是知情的,楚恆一早就告知過,可外頭這人數顯然對不上號,而且原定的計劃中也不可能給隔壁分了這許些兵力去,山匪的主力軍應是在楚恆這裡才對,不然他也不會找了個由頭將那三人支開。

 然,楚恆未開口說過半句古怪,依舊旁若無人地在那裡品茶,連個眼神也懶得賞給小寒。

 小寒硬著頭皮回頭,瞧了眼牆上那方小窗,心中頗為無奈。

 “主上,屬下去外頭瞧瞧。蘭兒,你護好主上。”小寒說著,大踏步縱身,向著窗口走去。

 她提了提裙邊,確認腰間武器無誤之後,抬手推了窗,飛身而出,滾落在外頭軟和的枯葉叢中。珈蘭噤聲,只聽窗外的腳步聲漸漸從屋後繞到了前院兒,屋外一聲慘叫傳來,瞬間,一個從角落出現的人影同其他數個糾纏在了一起,招式連連,場景十分混亂。

 屋內,僅剩下珈蘭和楚恆兩人,隔壁刀劍鐺鐺聲不絕於耳,而珈蘭只是默然守著劍架,目光如炬,時不時抖抖劍柄,讓左劍鞘裡的迷藥灑得更均勻一些。楚恆見她聚精會神的模樣,放下茶盞,輕咳了一聲,調笑道。

 “這般緊張作甚,”他將那茶碗擱置,繼而轉著自己輪椅的方向,讓自己能瞧見門上明紙外的光影,“方才既然沒分上一隊人過來,那便不會再有人過來了。大寒那兒你還不放心麼,不過是拖著幾個廢物罷了,若這都做不好,便不必再回我三公子府了。”

 “話雖如此,”珈蘭微鬆了鬆手,面色稍松,答道,“外頭還有小寒姐在,兩方交戰只要不波及到這裡,便是安全的。”

 “坐下喝盞茶罷,你若站著,豈不是更容易被外頭髮現?況且,他倆也足夠了。”楚恆眯了眼,冷冷瞥了眼窗外閃過的一道黑影。

 珈蘭頷首,徹底鬆了劍,盈盈坐到他身側的小凳上,抬手去取茶盞。舉手投足之間蘭香傾瀉,雖縈繞撲鼻卻不似日光濃郁,只一股子愜意沁心,同她那般讓人過目不忘。她藉著飲茶之時偷偷側眸瞥了楚恆一眼,只瞧見了他發上的那頂精雕白玉發冠,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卻依舊有那麼幾分閒雲野鶴之感,彷彿不曾為此事所擾。

 耳畔叮叮噹噹地響個沒完,珈蘭也提了一口氣,隨著時光流逝愈加不敢小瞧外頭那夥人。小寒和大寒畢竟一直以來護衛楚恆身側,大寒又以刀功近戰最為出挑,若能讓他都打上這許久,想來不僅是人多勢眾,而且個個身手非凡。

 松泛之際——

 “咔嚓——”

 是枯枝斷裂之聲。

 珈蘭猛然回神,目光如蛇,射向小寒方才跳出之處。

 她手中還捏著方淺嘗了一口的茶盞,杯沿上有半圈紅色的印記,與她唇上透亮的水痕交相呼應,平白生出幾分嫵媚動人來。紅色濃烈張揚,白色的杯壁清冽冷靜,偏生茶盞中還徐徐升起薄薄的白霧,淡化了杯中的色彩。

 楚恆總喜歡低頭,垂眸時眼睫濃密,投下一片暗青色的影子。如今陽光來勢洶洶,擠在他的毛毯之上,照得連雙腿都是暖的。

 窗戶微動,屋外枯葉踩踏之聲漸近,來人只有一個,但顯然是十分膽大。

 珈蘭的一雙妙目犀利而專注,帶著刺人的鋒芒,寸步不移地瞧著那方小窗。她眼中閃著銳利而猙獰的兇光,在那人開窗之時如冷箭射出,當即鎖定了入內之人的身形。

 一名黑衣女子從窗口竄入,一個滾地翻間,幾乎眨眼間已是單膝跪伏於地,目光直勾勾地鎖定了楚恆。她雙手各執一柄蛇形長匕,驟然一躍而起,手中兵刃便要向楚恆刺來——

 珈蘭聞聲,迴旋之際,下意識地將手中茶盞丟了出去,茶水翻飛,猛地撞上那名黑衣女子的手腕,發出一聲悶響。滾燙的茶水潑濺開去,黑衣女子側身一躲,水珠齊齊撞上了白牆,陶瓷茶盞應聲而碎。

 黑衣女子吃痛,匕首不自覺地縮了縮,正要重整姿勢繼續刺向楚恆時,又是一支木簪飛了過來,這次簪尖正直直地戳向她的眼珠!

 她不得不拿匕首去擋,又因距離極近,被迫後撤了半步,離開了楚恆身邊最有利的位置。珈蘭青絲傾瀉,一縷長髮因失了簪子固定而散落下來,衣袂翻飛間胡亂地垂於腦後,竟也生出幾分凌亂之美。

 這一瞬的讓步就足夠了。

 珈蘭足尖一點,雙手往一側窗臺旁的劍架上一抽,兩柄銀光軟劍落入手中,她直接藉著這抽劍之勢後退聚力,行雲流水,一個迴旋之間已是兩道森冷劍光向那刺客面門劈去,眼中布了十足十的殺意。

 “來者何人!”珈蘭厲聲問道,左手劈去的頭一柄劍已然被那長匕打偏,她眸光一凜,繼而右手的寒光不由分說地續上,“若不留名,便留性命!”

 刺客側身一躲,避開了些許鋒芒,不得已收了攻勢,先去應對珈蘭襲來的這一發重擊,連連後退了兩步,藉著圓桌繞開身形,才躲了過去。珈蘭哪管這刺客如何,當即將一手軟劍於掌心一翻,變作反握,三步並作兩步踏上木凳和木桌,右臂狠狠向上一劃,欲要切開刺客頸間動脈,劍光刺目。

 刺客一個後躍,脊背已是撞上了牆壁。

 珈蘭藉著下跳之勢空中旋身,平平將另一手中的軟劍直直劈開,決意一記直取刺客腰眼,讓其再無躲閃之力。這蒙面女子也不是個好惹的,察覺出珈蘭的用意,直接尋了楚恆所在的那一側猛地前竄,以退為進,翻身之間已是躲了過去,楚恆正近在眼前。

 好一招以退為進,調虎離山!

 二人交戰之際,那刺客藉著靈巧身形閃避,連連後退,實則已經將楚恆身邊的唯一近侍引到了稍遠的這一角,反而讓楚恆身邊空置,隱患無窮。珈蘭心中警鈴大作,霎時將手中長劍正形,擲了回身,呈迴旋莽撞之態飛向蒙面女子。那女子見狀,只好先往左閃避,匕首終歸還是沒夠到楚恆,還險些被飛來的軟劍打落,迸出刺耳的兵戈之聲。

 軟劍咚地一聲,一頭扎進刺客身畔的木頭縫隙裡,不偏不倚恰好卡在她的額髮近旁。

 刺客撞到另一側的小桌,方才電光火石之間,她的一把匕首已然咣噹一聲砸在地上,手背上後知後覺地傳來一陣刺痛,垂眸時,赫然是一條鮮紅的血痕。

 匕首比軟劍,到底是虧了些距離,近身時也損了些韌性,不能出其不意地傷了人而不被察覺。刺客低頭瞥了一眼,那血紅色的口子上還沾了些透白色的粉末,她暗道一聲不好,立即調轉了內息,強行壓下了手臂的血脈。

 那可是白姨親配親測的迷藥,就裝在珈蘭的左手劍劍鞘裡,拔劍時只要劍身一抖就能沾上許些。往往真遇到危急關頭,這迷藥是來不及撒的,也太廢時些,若真殺不得對方又要快速牽制,用藥是最好的,以左手同人交戰也不至於過度發力,還能留下一條命逼供消息。至於右手劍的劍鞘裡裝的,便是可控的致命毒素了。

 珈蘭見她喘息不已,便知她中了藥,趁她調息之時緩步走回楚恆身前,以劍攔住了二人之間的距離。

 楚恆唇角微勾,任由珈蘭瘦弱的身影擋住了他身前的陽光。

 刺客見她沒了下一步動作,立即調轉了內息,將血液和藥力堵在手臂之處,並不企圖將其排出。

 這迷藥妙就妙在不會損人臟腑,只隨著血液流動進入大腦,讓人渾身乏力痠軟,眼前發黑。由於這藥粉走人之經脈,一旦運氣壓制,或會適得其反,順著內息的周天佈滿全身,反是加重,可此人彷彿知道箇中厲害,選的竟是壓制拖延之法,不得不稱其一句小心謹慎。

 “你一人,”她居高臨下的瞧著那女刺客,音色冰冷,“也妄想近他的身麼。”

 那女子不答,靠著小桌悄悄調息,目光炯炯迎上了楚恆的那一雙深色瞳眸。楚恆眸色一沉,他的姿勢似乎從這刺客一進來便不曾改變過,哪怕是匕首近在眼前,也不曾吭過聲。

 他自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女刺客似收到了楚恆眸中的信號,再度垂下腦袋,連眉眼也不露給珈蘭看見。

 未得指令,既然刺客不是死士,那嘴裡就能問出東西來。

 即,不可殺。

 屋內寂然無聲,唯牆角之人始終大口大口換著氣,似在遭受著何等難耐的苦難。他們自然知道白姨迷藥的厲害之處,那可不單單是大腦混雜之效可以詮釋。

 楚恆收了目光,坐直了身子。

 “閣下何許人士?還是速速報上名來,免受皮外之苦。”楚恆輕咳了一聲,開口道。

 刺客依舊不答。

 傳聞騰蛟閣最愛豢養一種死士,自小便割去舌頭,能出聲,卻不會說話,都是個頂個的好手,無論刺殺還是強劫,基本從未失手。可若真是騰蛟閣派來的,又怎會對匕首不甚熟悉,甚至無法與珈蘭過上幾招,只知一味躲閃呢?

 珈蘭眯了眼,決計使些磨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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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垂下劍,從袖口中取出一枚藥丸,瞧著黑黢黢的,碩大一顆,刺客彷彿知道那是什麼似的,當下已然是心中慌張了。待珈蘭一步步靠近,那刺客卻忽然腳下發力,快步竄身衝向來時的那個半開窗口,跳窗而走。

 “你何苦浪費那麼好的東西。”楚恆見珈蘭手中捏著顆藥,不禁好笑道,“白姨養出一隻來要費上十天半個月,你倒好,拿來餵給這等無名小卒。”

 “哪兒就無名小卒了,不會說話的啞奴,怎麼也要讓她寫下幾個字兒,再不濟也要添上幾個鬼畫符才是。”珈蘭上前取了劍,兩柄並握一手,提了往劍架那兒走,嗔道,“若不是小寒姐不在,我非要將人抓回來的,總不能平白無故給人害了去,險些害得主上出事。”

 “這外頭還有小寒擋著,一時半會估計也結束不了。”楚恆凝望著窗稜格子上映出的幾個交戰倒影,“你若真記掛著,去追上一趟也無妨。”

 “可你身邊怎能離了人?”珈蘭蹙眉,將雙劍送入鞘中,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