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丶 作品

第6章 楓林(第2頁)

 此刻卻明明爍爍,隱有微光。

 “嗯,寓意極好。”

 “往後只消你我一處時候,你亦可如此稱呼。”

 ……

 入夜果真落了雨,墨色天穹上淅瀝不斷地投下絲兒來,不想老天憋著的這口氣竟吐的如此溫和。楚恆甚是喜愛夜間帶著雨絲氣兒的山風,聞著格外清甜,即便是旁的幾個再三勸阻,也沒攔得住他拉著珈蘭坐在茶室的中央。眾人見他執拗,吹了一陣子還真沒出什麼事兒,久而久之便也隨他去了。茶室南北兩側的門都大開著,耳畔有穿林打葉之聲,密密匝匝地擠著,不知壓彎了多少枝頭。

 白姨離開前才剛給他寫的方子,想來是一時調了劑量,見效快了些,這才抵得住他這般折騰。今夜小寒是不必守著的,偌大的前後院兒更是一個人影兒都不見,茶室枯黃的燭火也因此顯得孤單了些。

 珈蘭替他斟了盞茶,攏了袖口,遞到他身前的小几之上。他特地讓大寒把輪椅推到了一旁擱著,試圖跪坐在茶几側的小墊旁,終因雙腿無力支撐而作罷。大寒只好將鄰座的墊子搬來,挪到他身畔,如此收躬了腿側坐著,瞧著也算是得體。

 “你瞧,”他一手擱在几上枕著額,一手把玩著茶盞蓋子,目光幽幽地望著外頭已近完全沉入黑夜的楓林,“若沒了茶室的這盞燈,外頭,怕是皆數瞧不見了。”

 “日月更替,入夜自當如此,萬物難逃此道。”珈蘭柔聲答道。

 “大寒,再去點上一盞。”楚恆遙遙吩咐著,大寒立即應聲,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大寒從牆邊的小櫃裡取了個火摺子,拔開後輕輕一吹,送到了櫃上先前燃了一半便吹了的白燭上。泛熒色的燭身還淌了不少凝結的淚珠,觸手卻是同這黑夜一般冰涼之感。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這外頭的葉子,還真落了不少,真是可惜。”楚恆藉著新增的一絲光亮,看得更清了些,嘆了一聲道,“這雨下得,不是時候啊。怕是明日外頭成了光禿禿的一片,甚是掃興。”

 “主上說笑呢,”珈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若要這山林盡毀,也要一把火才是。五行之道,水火相剋,以水行火事,怕是適得其反,助木而生。”

 楚恆輕笑道:“蘭兒也學會拿陰陽之道唬人了?”

 “是我賣弄了。”珈蘭靦腆一笑,眸光燦爛。

 “你看得明白,我很歡喜。”楚恆淺嘗了一口茶水,馨香溫熱入喉,頓覺周身舒暢,“行入歧路,若無峰迴路轉之前瞻,當及時止損。希望二哥能明白這個道理。”

 “主上言下之意是……那林縣令……”

 “且看二哥來尋我時,說了些什麼便是了。”

 “主上,”珈蘭轉向他,擔憂道,“明日,我還是陪你去城裡頭瞧瞧吧。”

 “不必,管那些做什麼,等著二哥就是了。此事拖不久,他也耐不住。”楚恆篤定道。

 “調養之人最忌憂思,你分明是放不下的,又何苦這樣拖著,倒累得身子不好。”她一雙眼睛晶亮亮的,迎上了楚恆的面容。

 “原來,你是掛念著我的身子。可你瞧,我都能吹風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口齒之利,終不及君。”見他將茶水喝完,珈蘭便提了小壺又替他斟了一盞遞去。

 楚恆接過,淡然道:“早些安寢吧,明日我等著你,來替我束髮。”

 “那我便先回去了,”珈蘭起身行了禮,對著大寒福身道,“一會兄長可要多費些心了。”

 這二人如尋常談心似的話語,聽得大寒卻是毛骨悚然。他只瞧著楚恆凝望著珈蘭離開的背影,目光順著往門旁的燭火上一掃,燭光搖曳,似受了驚嚇般顫了顫,直至徹底沒了那女子的身形,才平靜了下來。

 目送珈蘭步入後院的迴廊,楚恆依舊毫無半分睡意,只一味瞧著外頭的夜景緘默不言。大寒在一旁侍候著,見茶水消弭了熱氣,方上前檢查小茶爐的炭火,想著重新煮上一壺水。

 “不必忙了。”楚恆神色淡漠,望著夜景的一雙眼眸早已失了光輝,晦暗得難以分明,“夜深了,茶喝的太多,反而清醒。”

 大寒聞言,應了一聲是,將剛擱上茶爐的壺取了下來,繼而用長夾一節一節地往外取爐中的熱碳。茶几下有一隻小桶,專程用來堆放一些碳灰和碎碳,倒是省了不少去外頭尋容器的功夫。

 夜色輕浮,橫衝直撞地惹了不少風雨,纏綿在鄉野林中。

 楚恆沉了沉眉,衣衫上掛了一絲茶香,夜風來襲時不過輕輕吹動了他的髮梢和袖口,幾要攜他羽化而去。分明儒雅,卻是陰鬱,這股子晦暗之色於他眸中似碩果壓枝,沉重而暗藏戾氣。

 “那蠟燭燃了一半,倒是可惜。”楚恆目光一掃而過,自然瞧見了小櫃上明滅的火光,“你若不將它罩上,恐怕會被輕易吹熄。”

 “主上心思細巧。不過主上既已吩咐屬下撤了茶,想來不時便要睡下,自然不必擔憂那蠟燭的處境。”

 “我非傷春悲秋之人,自不會憐惜蠟炬成灰。”楚恆望著窗外,喃喃道,“能予我一番光亮,已是不易。”

 “紅燭爭輝明似晝,何況是上等的白燭。只是這孤零零的一支立在遠處,讓主上瞧不出其優劣罷了。”

 小櫃上的白燭閃了閃火光,悄悄散了一絲煙氣兒出來,勾魂攝魄般隨著穿堂而過的夜風而去,哪怕最終消弭,也不曾止步。

 “再好的蠟燭,也難免有些煙塵,甚是嗆鼻。擱得遠一些等煙塵散一散,再用不遲。”楚恆賞了白燭一瞥目光,復又轉向無盡的黑夜之中,雨絲點點,倒映了屋內的燭光,萬萬千千如星屑隕落。

 “世事於主上皆洞若觀火。”大寒偷窺了一眼楚恆的神情,見他面色如常,淡然回道。

 “夫人心不同,實若其面,管窺筐舉,我也不過是霧裡看花。”楚恆勾了勾唇角,自嘲道,“燭光清明,又豈止為我一人而燃。更何況,她和他弟弟一樣聰明。”

 “主上,霜降不敢。”

 “你怎知她不敢?”

 “她待主上之心,我等有目共睹。”

 “姑母離楚多年,早已不是當年我熟知的姑母。”楚恆頓了頓,嘆道,“大楚前些年戰亂,為防腹背受敵才將姑母送去魯國和親,如今梁國虎視眈眈,姑母又是繼後,魯國太子也已及冠,恐怕姑母的日子並沒想象中那般好過。她若想借霜降捆住我,為她自己的兒子謀求王位,亦非情理之外的事。”

 大寒聞言,垂首不再答話,靜靜收拾著桌上的茶具,清洗完便一一歸置到小櫃裡頭。大寒雖說心思簡單些,但多年來耳濡目染,好賴話還是聽得明白的,譬如楚恆先前的一番言論,到最後大寒可沒資格再接話。

 涼秋深夜雨,倦臥得飽聽。

 滴滴答答的雨聲整整響了一夜。如簾的雨幕失了燭火的光澤,便再難瞧清顏色如何,只知淅淅瀝瀝催人入夢,倒也愜意十分。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二人經過迴廊時,另一側臥間的燈早已熄了,雨水鋪天蓋地地拍打著屋頂,伴著木輪滾過地面之聲,消弭在遠山之中。

 風雨亦然。

 次日清晨。

 一夜的雨水澆淋,漫山的紅楓不見頹靡,反更有鮮明透亮之態。山間還瀰漫著一層淡淡的水霧,天光雖亮,罩頂的烏雲徘徊不前,似是隨時要再下上一場。

 霧濛濛的山野遮了不少光去,這周圍山嶺環繞,水霧更是難散。珈蘭早早起了身收拾,不免還是點上了幾支蠟燭,驅一驅悶人的水汽,也好讓屋內稍稍暖和些。常言道,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天剛被雨水洗過,又是山裡,到了白日不免有些寒涼。

 她整理了裙襬,信步踏入迴廊,深深吸了一口氣。屋簷上稀稀拉拉地滴著水,後院裡有幾片楓葉瞧著蔫兒了似的,竟有些襯不起她今日的這身橙紅衣衫。珈蘭微提了裙,蓮步輕移,額髮半垂之態如畫卷所成,玉頸細膩光潤,精雕玉琢的線條似從霧中款步而來的仙子,只從茶室旁經過,雖是側臉,竟惹得不少外頭前院兒的小廝驚豔不已。

 楚恆一刻鐘前方悠悠轉醒,前些時日緊趕慢趕,一路奔波而來,哪比得上如今這一覺,睡得分外安心。大寒見主子醒來,便吩咐院子裡頭候著的奴僕遞了茶、水,讓其中兩個伶俐的伺候著淨手、淨面、穿衣。一件繡銀雲紋紫袍剛著身,眾人正扶著楚恆回輪椅坐下,一陣蘭香倚風撩簾,溢滿心扉,自有美人踏霧而來。

 “我不過方起,誰想你倒是來得早。”楚恆心中瞭然,熟稔道。大寒推著他到妝臺前,銅鏡中倒映出男子丰神俊朗的模樣,眼下烏青竟是已經消了小半。

 “讓主上好等。”珈蘭一進門,隔著屏風盈盈一拜,方繞過遮擋之物步入臥間。她今日過來未戴覆面之紗,兩旁的奴僕偶然抬眼時心中驚動,卻不敢說隻言片語擾了二人交談,只將頭低的更深了些,唯恐被目光如煞的大寒挖了眼睛。

 大寒怎耐得住有人偷窺?他生平最厭惡這些不明規矩事理的八卦心思,幾道眼風帶過,一個個都低了頭不敢動彈,倒也還算是惜命。

 “都下去罷。”楚恆從鏡面得知諸人的一番交流,心中覺得好笑,如是吩咐道。

 “諾。”眾人行了禮,一一退去。

 珈蘭稍側過身,將外出之路讓了出來。含辭未吐,氣若幽蘭,直到那些奴僕都退了出去,她方收了面上疏離的淺笑,纖纖細步而上,神色溫潤。大寒見狀,知趣地抱拳行禮,悄聲往外退去。

 楚恆靜坐在鏡前,等著她來替自己束髮。

 “外頭雨停,地面卻還潮著,不太好走呢。”她緩步行至楚恆身後,雙手輕搭上了他的肩頭,玉指似有似無地拂過他的面龐,替他攏著碎髮,“一會兒還是讓大寒帶著主上出去,如此方便些。”

 白皙玉指,惱煙撩霧。

 他幾乎沒怎麼聽進珈蘭的話,面上冰冰涼涼的觸感一會兒繞到額角,一會兒劃過下顎,一而再再而三地攏著發,將細碎的盡數帶到腦後。見他不答,女子也不多言,只從他的肩畔俯身去取桌上擺著的木梳,馨香之息險墜懷中,驚得楚恆登時怔愣。他甚至懷疑,白姨臨行前是不是給了她什麼古怪的香料灑在衣上,否則怎會這般讓人心動難持。

 女子半披著的長髮從背側垂下,嘩啦啦如瀑般散落,露出一小截白玉脖頸。轉眄流精,似有溫情長存,此刻正藉著取髮梳之時望著鏡中男子,光潤玉顏。楚恆同她一般瞧著鏡面,二人目光不知在何處相撞,心跳之聲震耳欲聾。

 深院靜,小庭空。

 少女撤了手,直起腰,捏著髮梳從他腦後劃下。

 “若是我手藝見不得人,你可切莫怪我。”

 楚恆望著鏡中她起落的纖細手腕,低低嗯了一聲,心緒複雜。

 其實,他是頗重顏面之人。

 正欲開口,屋外大寒忽敲了敲木門,隔著屏風遙遙一拜。

 “主上,二公子在院外求見。”

 “請。”他應聲道,一抬眸,見珈蘭有些侷促地停了停手。楚恆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唇角微勾,抬手拉開了妝臺下最右側的小屜。那裡頭獨獨放了兩件東西,一件是當時由小寒捧了帶來的萬民書,其上一件則是出玉京時被楚恆收入懷中藏著的一方面紗。他竟不曾丟棄,當真好好兒疊了放著,甚至經由旅途,到了此處都未見絲毫的褶皺。

 珈蘭順著他的動作望去,目光觸及那方面紗,面上不禁一紅。

 怎的如藏寶一般。

 楚恆取出面紗,由三指捏著,抬手向身後一遞:“我知你在擔心什麼,好在我這兒一直留著,戴著罷。”

 面紗柔軟,從他指尖搭下,在燭火下閃爍著溫和的光。珈蘭頓了頓,一手接過,另一手中還攥著那把木梳,有些茫然。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手中物什放也不是拿也不是,恨不得多長出一雙手來。抬眸時,楚恆卻維持著先前的姿勢,將手心攤開,望著鏡中的她。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的掌心寬厚,指尖和指縫雖有許些老繭,可骨節十分分明,手指纖長,生得十分耐看。珈蘭正恍惚,然他則好心情地回道:“我拿著,你戴。”

 聞言,珈蘭將木梳遞了過去。他的手與她相比顯得粗糙了些,但一般的白皙溫暖,那般溫度直達心底,只可惜時不我待。珈蘭立即將面紗覆上,一雙繫帶於腦後紮好,方重新去取暫存在楚恆手中的木梳。可楚恆應是有意逗弄,竟直接撤了手到自己身前,目光卻從不曾離開過銅鏡。

 “蘭兒。”

 “嗯?”聽他喚,珈蘭抬眸。

 楚恆將梳子換到另一手上,繼而握住了她遞來的那隻手。

 掌心相貼,似乎心也是如此距離。

 “你會放棄我麼。”

 他的手指恰好摁在珈蘭的手腕脈搏之上,血脈湧動昭示著她心緒節奏,如何能撒得了謊。

 不等珈蘭回話,外頭的大寒便在外頭通報,說二公子到了。楚恆霎時收了心緒,撤了手,將梳子再度塞到她手中,端坐鏡前。

 “請二哥進來。”

 珈蘭捏緊木梳,替他順發,一言不發。

 “二公子請。”

 聞聽外頭的腳步聲,珈蘭特地往邊上挪了幾步,將銅鏡和妝臺的一角展現給門口之人。那人隔著屏風遙遙一望,竟當真止住步子,正襟淡然道。

 “三弟方起啊。”

 “二哥怎麼來了?”楚恆淺笑道,“我還以為,我能一味躲懶呢。”

 “為兄不過怕三弟旅途勞累,來照看一二。”

 “一夜好眠,倒也寥慰旅途艱辛。只是來時見流民紛擾,怕是二哥為此頭疼數日了吧。”

 “三弟好心思。”

 “若是事態不急,二哥也不會第二日一早就趕來此處。”

 他瞥了一眼銅鏡中的倒影,深吸了一口身畔女子清爽的蘭香,頓覺無比心安。

 “二哥但說無妨。”楚恆坐在鏡前,任由珈蘭一縷一縷順著他的長髮。

 “你也知道,這縣令是林氏一族的遠親,那日你來時他去迎過。恰巧內子出自林氏一族,前些時日收到內子信函,說讓我想法子饒他一條性命。婦道人家久居深閨,自然不知道百姓生活在怎樣的水深火熱之中,更不知道我若是不把此人推出去,百姓會有何等的微詞和怨言。我比三弟來的早些,也看的更多些,自然知道事情嚴重到了何等地步。且不說這流民遍地,就是那和山賊共謀金銀之人,就足以為禍一方。再加之戰亂紛擾,流民湧入又缺乏管理,此處的幾個舉子更是被困在了山頭上至今未歸……”

 “我想,二哥應當不會放任這些不管,放糧、安置、鎮壓,想來是都已經做過了的。”

 “是。三弟所言不錯。”

 “二哥說了那麼多,先喝盞茶潤潤吧。”楚恆吩咐道,在門口侍候的大寒立即招手,讓婢女捧了一盞茶上來,“二哥說的這些,我在來時便得知了。二哥可能還不知道,二哥離京的第三天,一封來自西南的萬民書上達天聽,弟有幸瞧了一眼,言辭真切,頗為動人。書上有數百名農戶和數百名流民指印,層層疊疊,看著鮮紅一片,極為震撼。”

 楚恆借鏡一觀,見二公子正在屏風後轉身端茶,便藉機側眸看了珈蘭一眼。她似是有了脾氣,分明知道楚恆在瞧她,偏生不去看鏡裡的人兒,反倒還躲了躲,往鏡子邊緣挪了挪。對於西南的瑣事,眾人來時路上也聞聽不少,楚恆心中早已有了一杆秤,只是涉及多方,想來二公子來尋他,也是有所圖謀。

 二公子多年來居太子之下,無甚出挑之舉,並非無能,而是不能。

 他如今行事,能周全多方最好,若是周全不了,要麼把三公子推出去做擋箭牌,要麼同林家和太子撕破臉皮。

 二公子垂眸深深嗅了一方茶香,淺淺抿上了一口,口中迴盪著微苦的茶汁。他匆匆將茶水嚥下,心中急切,根本來不及細細品味箇中滋味,便將茶盞重新放回婢女手中的茶盤之中。

 “不知那萬民書,父王可讓二弟帶來?”

 “不止是萬民書。”楚恆從方才的抽屜裡取出奏本,緩緩合上抽屜,“我還帶了二嫂待二哥的一番真心。”

 屏風外之人明顯一愣。

 珈蘭抬手,將額後處打算束起的髮絲攏在一手中,用木梳整理著藕斷絲連的髮絲。她細細分著發,玉指纖長,五指之間已是蓄了兩區的發,手腕輕輕貼在他的腦後。楚恆長年累月病著,又是日日辛勞,年歲不大,發縷間竟也暗藏白髮。

 她俯身從桌上取過淡藍色絲質的髮帶,將手中的發繞好,整整齊齊地紮上。

 蘭香似酒,點點傾襲,醉意後起。

 “你……何時見的淇兒?”二公子眼眸微深,緊盯著屏風內的男子,“她應當,顧著府裡才對。”

 大寒默默步入屋內,垂手站在門畔,背上長刀緘默。他左手還提了兩柄長劍,細看之下,那兩把劍做的輕巧細長,劍鞘也取了巧作了滿身的鏤空,十分輕便,可不正是珈蘭的佩劍麼。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二嫂託我向二哥問一聲安,順便,讓二哥莫要顧著林家的情分而放過林縣令。”楚恆一番話答得簡單幹練,繼而又補充道,“二嫂本想去城外的驛站寄信,恰好同我的車駕於城門外碰上,便說了一兩句。”

 “原來如此。”

 “二哥喝茶喝的急了,想來不曾細品,”見珈蘭頗為吃力地伸手去夠較遠些的那頂發冠,楚恆只好替她遞了遞,“定是不知我備下了何等茶葉。這水是清晨時天家賜下的露水,葉是玉京帶來的散茶,隨我走了一路了,想來口感發苦幹澀,不合二哥的口味。”

 楚恆言下有他意,二公子聞聽,不免多長了個心眼,順著他的話說了幾句,想探探楚恆心中之意:“是,我不過解渴,不曾細嘗。”

 “弟生性閒散些,總愛搗鼓這些民間的玩意兒,名茶價貴,弟出行並未帶多少銀兩,叫二哥見笑了,以為我招待不起。”楚恆又將固定發冠的一對簪取了遞給珈蘭,身後少女只安靜地扶著冠,細細對鏡調整著角度,“不過民間尚且如此,弟怎敢享天下之養,行不義之事呢?”

 “三弟節儉,乃天下和王室之幸。”二公子心中咂摸著楚恆的心意,繼續順著他的言語道,“只是你我避而不行之事,恐怕,有旁人越俎代庖。”

 “二哥既知,自然是不能留下此人……”楚恆淺笑道,任由珈蘭從他掌心抽走一支簪,“免得二哥也招人閒話。二哥一會兒不如帶上一壺茶,路上可同我一道細品品,我自當盡力作陪。自然了,我也算半個玉京來使,手中奏本自是要護送到縣衙,方算了卻差事。”

 話說到這裡,二公子還有什麼不明白呢。楚恆到底是個心繫百姓之人,言語中看似閒散不插手,不過是顧著楚王安排的那一卷萬民書罷了,強行定義了他此行的差事,暗囑他莫要插手西南之案。無論三公子插手與否,這面上是透不出去一星半點兒,反倒是他二公子,被楚王逼著從太子那兒剖離出來,今後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同太子走到一起去。

 楚王在制衡三子,可偏心未免太過。

 “三弟肯作陪,我自是不勝歡欣。”二公子扯了個還算和善的笑容出來,心中卻暗罵了一句林縣令,怪他惹出這許些是非。自然,從此事亦可瞧出,林氏一族怕有大禍,他楚恆不願插手林氏一族的內務,二公子楚煜也不能。

 不是不願,是不能。

 即便林氏有個女兒嫁入他的府中。

 楚恆將楚王的意思說的很明白,為何先讓二公子來,而不是二人一同出發,此刻顯然也有了答案。為防路中暗箭,楚王特地讓楚恆以送奏本之名出城,有誰敢把手伸到楚王眼皮子底下去害這位公子?西南之案的結果幾乎已成定局,二公子功成名就,三公子亦有愛民之心,林氏折損旁支親眷,於楚王而言,一舉數得。

 楚煜再是不滿,可他的父王終歸是幫了他,在他背後狠狠推了一把。

 “二哥,施粥放糧是好事,”楚恆望著鏡中女子的一雙素白玉手,又瞧見她鬢旁散落的幾縷長髮,眼眸登時暗了下去,“然郡中其他百姓易因此積怨,那些平民生活雖不富裕,可也是勤勤懇懇勞作方得的糧食。你若如此輕易的給了,那些勞作之人自也可扮作流民,長此以往,誰來耕地種糧,誰來繳稅納金?”

 珈蘭替他簪好了一支簪,扶正了發冠,又去他手中取另一支。可誰知他卻負氣地攥了簪子收了手,面色倒是如常,接著道:“平城之中,瘟疫肆虐,二哥隔離之舉甚是妥當。可平城之中藥材緊缺,即便二哥派了不少大夫醫士,可曾算過每日防疫驅疫,治病救人,防相互感染而棄用的銀針有多少?二哥此行,想來隨帶的金銀並不足以滿足這些花銷,如此,那原先玉京城中送來的銀兩去了何處?事有輕重緩急,二哥也當細排上一排,看看其中何者最先才是。”

 三公子一向於治國理政之事上十分精通,若真由他親自來管,西南之事恐怕半月便可了結。然楚煜一直居於太子之下,多年來養尊處優慣了,書中知識再如何熟知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真事到臨頭的時候,難免還是有些捉襟見肘。經由楚恆一番話梳理下來,楚煜立即便明白了箇中關竅,林氏之人不除,不但西南之案無法順利結束,楚王那也無法交代。

 他的那位好父王,不單單是在逼他,也是在逼林氏族人棄車保帥,這才特地選了他來。

 “大寒,請二哥去茶室稍候。”楚恆見楚煜不答,心知他也不是愚笨之人,定是正作決策之想,故而直接喚了一聲門旁守候之人,“替二哥沏上一壺好茶。二哥見諒,弟方起不久,還未束髮淨面,更是一身中衣無法出門,還請二哥在茶室稍候,弟片刻即來。”

 “三弟不急,我且出去等你便是。”楚煜微微頷首,門旁的大寒立即側身作請之勢,領著楚煜出了門,轉入迴廊。

 珈蘭手扶著銀製松鶴小冠,回身瞥了一眼空蕩蕩的屏風之後,再度俯身去楚恆手中奪那支銀簪。這一套冠和簪是由許顆帝王紫翡翠鑲嵌雕刻而來,玉上刻松柏紋路,種水極好,又十分通透精妙,哪怕是玉石下同銀簪相連的部分亦雕了許些枝椏上去。她雖動手搶,卻不敢真損壞了此物,畢竟一支若是斷了傷了,其他的兩件可是毫無用處。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知她靠近,楚恆一把抓住了珈蘭的手腕,扭頭去看她。

 楚煜方出門不久,屋內這二人就鬧開了。珈蘭執拗地夠著他手中的簪,可另一手又放不開,姿勢稍有些古怪。誰知他瞧了一會兒,不惱了似的,鬆了五指,任憑她將簪子從手中抽走。

 珈蘭左手難免有些酸脹起來,趕忙將簪子簪好,復順著長髮攏了攏,大功告成。

 好一個俊俏少年郎,面如冠玉,膚色白皙,春山畫眉,寒江凝眸,應是鬼斧神工方有此姿容。

 而他身後,是何等精妙的美人兒,額旁兩縷環發,又墜下兩絲來,真真有幾番洛神之風。只她今日著了件較豔麗的顏色,映得唇紅齒白,險些晃瞎了他的眼睛。

 橙紅,與他的這一身紫衣銀冠,甚是出入。

 他沉了眸,望著鏡中身畔女子的薄唇,淡道。

 “你過來,”他側身,示意她站到自己的身畔,隨即拉開了另一個抽屜,從中取出一支銀簪遞給珈蘭,“把這頭髮拆了。今日披髮不準,更不準留了這幾縷下來,好好換了去,何處學的這勾欄樣式?”

 珈蘭不作聲,也不接。

 這話說的,竟好端端的將她比作勾欄女子,豈不是輕賤了,拐著彎兒罵她呢?

 “快些,把這頭髮拆了。”楚恆抬頭看著她,正聲道,“去換個髮髻樣式。你若是覺得麻煩,換成單螺髻,左右都給我換作婦人髻,省的旁人一雙眼睛,跟長在你身上了一般。”

 “我又不曾出門,何來的旁人瞧我?”她犟嘴道,還是不接。

 楚恆不答,只抬眸定定望了她一陣,面色陰沉,是要同她比上一比,究竟是誰倔強一些,能把另一方說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