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野心(第2頁)
“你這是說什麼呢。”老者見他言語間精神不錯,心情也隨之好了不少,“孤正和他們幾個聊閒話呢,你來得正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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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恆餘光一掃,殿上幾人的身份便了然於心。
駱宗正自是不必說的,他邊上站著的分別是皇后一族的林家林典客,再有秦老將軍,蘇太尉和袁衛尉。秦蒼早前是遞了辭呈的,如今被楚王叫過來,多少有些不情願寫在臉上。
“父王,不知今日這是……”
“秦蒼這老傢伙請辭,秦家軍又沒人接管,今日早朝吵的沒完沒了,孤就讓他們散了,咱們幾個敲定了再通知那些小老兒。袁卿年事已高不便接手,孤也不想拖著秦卿,便尋思著要不要……”
“父王,”楚恆接過宦官遞來的湯婆子,禮貌謝過後淡淡道,“凡治眾如治寡,分數是也;鬥眾如鬥寡,形名是也。袁衛尉長年累月在玉京,那這作戰經驗也好,習慣和編制也罷,自是和秦老將軍不同。不妨從秦家軍的幾個小將裡頭找一找,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言畢,楚恆用掌心託著湯婆子的兩側轉了轉,垂頭不語。袁衛尉聞言,心下當即瞭然,雙手握著笏板上前一步道:“王上,臣年事已高,又常年在玉京養尊處優,縱是將這一大支秦家軍編入玉京衛隊,恐怕也是困難重重啊。”
袁衛尉是最懂得見風使舵的。此刻殿內只有三公子和林家人,林家又和王后、太子息息相關。林家處心積慮地想要這支隊伍,依著王上的心思又怎會讓他們如願?大楚又不姓林,如今自然是三公子說什麼,應什麼就是了。
駱宗正聞言,當即點頭上前:“王上,據臣所知,若真讓這一大支隊伍進了京都,恐怕是無處安置。縱然是各位公子的府上加上王宮,恐容不下十之一二。”
“王上,老臣此番回來,帶回來的也不過十之一二。”秦蒼眯了眯眼,一副吊兒郎當、不畏天地的模樣,“十五萬秦家軍……換了旁人,恐怕沒那麼容易頂替老臣的位置。”
換而言之,憑你們這些老不死的,也想把秦家軍收編了去?一口好處也別想分。
“父王,”楚恆安安靜靜地聽這幾人吵完,“既然諸位先生僵持不下,秦家不是還有一位秦少將軍嗎?”
楚王眼神一亮,正要開口說話,就聽袁衛尉一聲妙哉,搶先開口道:“三公子此言有理,秦家軍自要由秦家人承繼,如此名正言順,又不損將士報國之心!三公子妙思啊!”
“呵,”秦蒼冷笑一聲,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老頭臉,“方才袁衛尉還說老臣的孫子年少輕狂,不堪重任,如今馬屁拍的倒是比誰都響啊。方才百般阻撓,如今倒戈贊同,老臣是個粗人,不比你們這些京都人彎彎繞繞。老臣的孫子雖說年輕,可戰功都是一刀一刀隨老臣在戰場上拼出來的,我秦家將士不服他難道服你們?”
楚恆垂眸撫著手中的湯婆子,眼神晦暗不明。楚王只留了他們這幾個人,這分明就是沒打算把秦家這塊肉分給二公子一口,也難怪這幾個老臣如牆頭草一般了。秦家和林家又結的是板上釘釘的仇怨,看來這回林家是討不到好了。
殿上的楚王又怎麼會不明白這林家人的貪念,只時不時瞧一眼楚恆的臉色,長長出了一口濁氣。他今天把這孩子叫來,就是要把秦家軍歸入楚恆那兒,偏生這孩子不爭不搶的,要讓秦家人自己承繼著。不過……
秦家的兵,握在秦家人手裡,也斷然不會幫著林家。秦典墨年紀又輕,好掌控的很,哪似秦蒼這老狐狸。只要秦蒼還在,秦家就會一直記著和林家的仇怨,自然不會倒戈到林家那邊兒去,說到底軍權也還是掌握在他楚王自己手裡。
左不過,是需要多多費心罷了。
如此一想,楚王只覺豁然開朗,當即制止了座前幾人的爭辯道:“夠了!朝會上也吵,朝會後也吵,你們幾個還虧的是孤親選的人!秦蒼,孤記得你有一孫子,喚作典墨的,是也不是?”
秦蒼當即雙膝跪下,伏低了身子道:“回王上,老臣的孫兒精通兵法,足智多謀,絕不負王上和老臣所託!王上若真不放心,典墨自當在京中受王上教導,若逢戰事,老臣願以一己之身,在京中護王上週全!”
“好。”楚王聞聽秦蒼此言,知他十分明事理,點頭稱讚道,“不愧是跟孤打過江山的,秦家老少,皆是將門典範!”
秦蒼身形一滯,蒼老枯槁的手指不為人知地攥緊。他何嘗不是年事已高,何嘗不想也有個知冷知熱的孩子承歡膝下。可秦家人要麼死於戰場,要麼故於深宮,這唯一剩下的一個也無法留在自己的身邊,想來楚王心中,也有幾分惋惜罷。
“老臣,謝陛下讚譽。”秦蒼將額頭貼到地面,口中苦澀。
“你們先下去罷,孤有些事情要同秦卿單獨聊一聊。”
眾人聞言,紛紛行了禮準備退下,唯獨秦蒼還佝僂著脊背,鬚髮灰白,跪伏在楚王座前。楚恆也不多勸,只是吩咐身後的宦官將他帶出去,好給父王留出空間來。
“老三也留下。”楚王發話,哪有不遵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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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眾人一一退散,楚王輕咳了一聲,目光在殿下二人身上掃來掃去,嘆了口氣。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眼中竟是揮之不去的哀傷和思念:“老三,來見過你外祖父。”
“是。”楚恆聞言,自行將輪椅往後挪了挪,調整了些方向。他直起了脊背,將手中的湯婆子靜靜放在毛毯上,對著秦蒼遙作一揖,“外孫楚恆,見過外祖父,願外祖父福壽綿長,吉慶有餘。”
“使不得!使不得!”秦蒼急忙上前幾步扶著楚恆的手臂,心中驚然這孩子的瘦弱,“老臣怎麼敢當三公子大禮……”
“你是長輩,自然當得起。”楚王見狀,眼中微有溼潤,嗓音也不免有些喑啞。他瞧著秦蒼頭上的那幾絲銀髮,面上的幾縷銀胡,心中更是悵然無比。
秦蒼見楚王有意抬舉自己,又只留下了他和三公子二人,便心知楚王這是念及自己那已逝的女兒,頗為動容了。他雖不知當年真相,可難保楚王不知。
他女兒入宮為妃,是從公子府便跟著楚王的情分,一向性子溫良敦厚,乃是秦老將軍的夫人費盡心思才養出來的才女。他們一家子向來沒什麼彎彎繞繞,秦蒼更是一個妾侍都沒納過,哪來的那些後宮爭鬥心思讓女兒學去?想來,楚王也是知道她性子的。
楚恆被秦蒼扶了一把,繼而又被秦老將軍壓了手去,讓他重新捧著湯婆子坐好。他是知道秦蒼性子的,故而也不作推諉,只禮貌謝過,便不再言語。
楚王見二人並不熟稔的模樣,輕嘆了口氣:“巖兒,孤安排了一隊秦家軍隨你一同去西南,你可慢慢收拾了再走。老二那邊今日便會出發,等你到了地界,可千萬記得保重自己的身子。這事兒本就是老二負責的,只是顧念著他夫人也是林家人,孤才允了你也隨行。大大小小的瑣事兒你都不必理會,只消安排了人跟著瞧瞧,讓老二處理便是了。若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你回來之後說與父王聽便好。”
“父王時時處處都替兒臣想好了,兒臣心中感念。”楚恆頷首,向楚王垂首道,“此行兒臣帶了白神醫一道兒,身子自然無礙,還望父王寬心。”
“也好,也好。”楚王聞言,面上輕快不少,眉宇間也攀上了一層慈愛之色,“你懂得照顧自己的身子,為父自然寬心。至於旁的事情,就有勞秦家軍護著了。”
“老臣領命。”
“巖兒,你先回去收拾罷,孤與秦卿有事相商。”
“兒臣告退。”
楚恆對著王座上的老者遙行一禮,隨即便上前了一名宦官來推楚恆出去。小宦官小心翼翼地繞到楚恆身後,又一一對著楚王和秦蒼見禮,這才敢挪動楚恆的位置。
他捧著手裡的溫熱,出殿時卻只見大寒佇立在殿外,珈蘭則是在馬車旁等候。楚恆心中一驚,正準備等大寒接手便詢問一二,卻瞥見不遠處的馬車旁,站著一名身著紅色朝服的女子。
髮梳婦人髻,貌如西子,頭上斜插著兩支金色鳳簪,綴著點點紅玉。
殊姿異態不可狀,忽忽轉動如有光。
那女子見楚恆出來,眼中竟盈滿了淚,眸光瀲灩。可她顧著身畔的婢女,強行將淚水忍了下來,柔情綽態,惹人憐愛。
楚恆眉頭微皺,他並不想和這女子有過多的交流。可是身旁侍從林立,都見著二人彬彬有禮的模樣,楚恆只好硬著頭皮讓大寒推著往下走。果不其然,那女子就是在等楚恆,折纖腰以微步,一雙妙目流轉之間,清雅高華的氣質油然而生。
“妾身,見過三公子,”女子微微俯身行禮,身形有些不穩,“願公子康健,福澤綿長。”
她行的是常禮,才免了那些初見時大禮祝安的說辭。
“二嫂有禮。”
楚恆語氣淡漠,瞧不出情緒,反倒是那二公子婦雙肩微顫,似聞泣聲。
“你……身子可還好嗎。”二公子婦的目光不由往下,落在楚恆一雙看不清模樣的腿上,聲音斷續,“我……”
“多謝二嫂關懷。”
那女子聞言,知曉他淡漠的本意,也不再繼續詢問。她故意將目光轉向遠方的大殿,耗費了好一番心神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思緒,再度俯身行禮。
“妾身得蒙王后娘娘恩召,便先行一步,叨擾三公子了。”
“二嫂慢走。”楚恆應聲,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轉身吩咐大寒扶他上車。二公子婦似是對此十分熟悉,立即轉身離開,不去看他上車的狼狽模樣。
風起。
二公子婦握緊了婢女扶著她的那隻手,十指纖纖,雍容的氣度不減分毫。
只有她身邊的婢子知道,二公子婦此刻不敢回頭去看,是因眼中不曾因歲月削減的沉重悲哀。
“聽安,”她輕聲喚道,“不過紅塵常事,我卻求之不得。”
名喚聽安的婢女聽得一頭霧水,只知老老實實地扶著自家的公子婦,一刻不敢放鬆。
婦人發上流蘇微動,玉響似鳳鳴。
車徐徐駛出宮門,馬蹄輕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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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鼻中打出一個響啼,噴出一口白氣,發出老長的嘶鳴。
同來時一樣,楚恆坐在正座,珈蘭則是坐在他身旁。可自上車起楚恆的神色便不太對,大寒也不敢過問,更是連同珈蘭傳個消息的時間都沒有。
幾人一路無言,馬車搖搖晃晃地向城外駛去。
暖暖的日光如海水傾斜,小寒的眼角眉梢都是被金光滋潤的舒適。她早些時候就躍上了主堂的屋頂,掀了幾片瓦作枕,愜意地躺在上頭數著飛過的雁群。就這樣又等了一盞茶時間左右,外頭來人稟報說,楚恆剛剛到府門口。
小寒一聽,睏意頓消,立馬將瓦片一一放回原處,起身整頓了衣衫,翻身從房上飛躍問下。她撣了撣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拎一拎袖子、領口,強行被門房小廝的通報給嚇得回了神。二十四使對於楚恆的尊敬和畏懼好像是與生俱來的,這種情愫在他們加入訓練時就隨之日益增長,無法磨滅。
果不其然,不過一會兒,大寒便推著楚恆的輪椅往這兒來了。
小寒一驚,遙遙看見楚恆面有慍色,膝蓋一軟便跪了下去。她目光一垂,瞧見自己身上新制的棉衣,不禁心頭一痛。這寶石藍的新料子可是前幾日剛抽空出去買的,繡了極嬌嫩的小圓梅,朵朵的針腳都是又細又密,被日頭一照跟玉似的泛光好看。
真是可惜了這身新棉衣。
“叩見主上。”小寒高聲開口,跪伏於地,等待楚恆的指示。
她眼睛滴溜溜一轉,想著怎麼開口好讓自己早點起來。
誰知楚恆根本不想搭理她,指使著大寒推著往院中去,而珈蘭則是垂首快步跟隨著。小寒一驚,可偏生沒有楚恆的命令不敢起身,只能心裡乾著急。耳畔木質輪椅軲轆的聲音在院中一番輾轉,最終停在了書房門口,可小寒依舊不敢起身撣灰。
她把腦袋深深埋低在地上,不敢說話。
“大寒,小寒,你們先下去。”楚恆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面色冰冷得像一潭死水,“府中的事情,還有西南的行程,你們安排好了再來回我。”
小寒不解,直起腰之際大寒已然站在她身畔,伸手要扶她。她默默把手遞了過去,拼命給大寒使眼色,可大寒只是搖搖頭,讓她不要多管。
片刻小小的眼神交流之後,二人回身,齊聲行禮道:“諾。”
隨即二人陡然消失在視野之中,風平浪靜,彷彿從未有人站在那裡一般。楚恆定了定心神,確定四周確實無人守候時,才轉動自己的輪子往屋內去。珈蘭回身瞥了眼原先小寒站的位置,心中請嘆了口氣,默默跟上了楚恆。
書房內一早就燃了香料,日光攜飛塵在香爐旁徘徊了許久,終還是稀稀拉拉地落到桌案上。案上整整齊齊碼放著前幾日處理好了的奏本,每一本都精心用布帛包了面,小山似的堆砌起來。另一角靠牆處則是置了許多書架,羅列著各色古籍孤本,還有一處書架特地用來放了許多畫卷,不過無一例外都蒙了些許塵灰。他不大喜歡下人進書房,又因著腿腳不便,自己也不常進來,只吩咐人三四日來清掃一次,且日日都要焚上兩個時辰的香驅蟲。
宮裡送來的奏本,他大多是直接送到正廳,待府上的人依輕重緩急分類了之後再送到他那兒去。唯珈蘭不知道的是,旁人以為的他一目十行下筆如神,實際上只是將那些較輕較緩的本子送到了另一處找人執筆,故而忙時總有如此效率。
珈蘭一進屋內,便明白了香爐的驅蟲之意,平素白姨也經常在屋子裡焚同類的香料,一向囑咐她別去焚著這種香的屋子裡久待。她敞開著門,見楚恆離得桌案近了,不由地開口制止。
“主上,這香料是白姨制來驅蟲的,恐對身子……”
“我明白。”楚恆聞言,卻未曾停下手上的動作,繼續轉動著木輪往前,“這副身子還能壞到哪裡去呢。”
珈蘭一愣,默默垂首,不再回話。
“你今日,不該讓太子瞧見你。”楚恆停在桌案旁,抬手去掀桌上的小香爐,“白姨制的香確實好,連香餅都是五瓣兒的花型,味道也不嗆人。”
那是一隻三足青紋瓷矮香爐,上頭蓋子處開了八個橢圓小孔,頂部鑲了個銅環上去方便開合。香爐小小的一隻,瞧著十分玉雪可愛,盈盈地泛著日光。
“奴知錯。”珈蘭聞言,尚不明楚恆後半句話的意思,便只好先跪下將錯認了下來。
“你可帶了釵,”他掀開了香爐上的小蓋子,向珈蘭伸出一隻手,“我記得是有的。”
“帶了,”她從一側發上取下那支白玉釵,雙手捧了,起身遞了過去,“是白玉的,主上請用。”
楚恆默然接過,又回身朝著桌上的這一方小小香爐。他不樂意喚人拿香鏟等一系列器具來,只將玉釵握在手裡,用較細的一端去爐內翻弄香餅。珈蘭見狀,彷彿忽然明白了什麼,復又在他身旁跪了下去,不敢出聲。
“爐猶暖,麝煤殘。”他似在調整,又似在玩弄,對著爐內一塊快要燃盡的小香餅輕戳,“自從焚了這香,書架上確確實實是一點兒蟲都見不著。不過,若是那些婢子來收拾,必然是足了兩個時辰便將香爐收走了,豈會容整塊香餅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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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蘭聞言,俯身跪伏於地,已然是心知肚明:“府內的香爐、香餅、香丸這些個,都是分門別類放好的,每日的用度也都是定數。主上若是怕浪費,便吩咐他們多燃上一陣子便好。”
“差事一多,倒是累人。”他復又撥弄了幾下,方覺失了興趣,“照著原來的便好,何必徒增煩惱。”
“主上所言極是。”
“我本不樂意讓旁人瞧見你。”楚恆將釵子擱置在香爐旁,輕輕合上了爐蓋,“既然瞧見了,那此去西南,你就免不得要時常露面了。”
“是,是奴的錯。”珈蘭垂首。
楚恆時常疑心重,她也是知道的。今日去宮內不曾及時躲避,本就是她不聽話導致的過失,此刻哪敢擺出一副自在樣子。香爐上原細不可聞的一縷香菸,經他之手後似重新煥發了生機,復又吐出輕飄飄的白絲來,迎風而動。
楚恆將香爐推回原先的位置,取了釵,側身面向依舊跪在那兒的女子。他垂眸掃了一眼珈蘭手上的塵灰,眉頭稍蹙,便又去瞧她發上的飾物。她原本戴的是一支絨花竹葉簪、一直絨花鳴鳥簪,竹葉因用金絲絞緊描了邊兒,故而不曾顯得凌亂。可另一支上本是一支翠白相見的雀鳥,因受了風而尾羽塌落,不似從前靈動了。
“我不怪你。”他小心將手中的釵尖吹了吹,微微俯身,比對著另一側的那支,將白玉釵物歸原主,“一會去把衣服換了,髮髻拆了。這身,並不適合你。”
“諾。”
“年節的衣服也要置辦了,記得去找白姨,一同量了尺寸之後交到管家那兒去。等從西南迴來,安排置辦的衣服應當也做好了,恰好能趕上年節。”楚恆將玉釵簪好,又左右比對了一番,頓了頓道,“絨花是好看,可難免不符你這多動的性子。下回我找人購置時,還是多備些這類金線描過的,不易壞,雖會失些真實之感,但留得住,最重要。”
“自是聽從主上安排。”珈蘭抬眸,望進他那雙古水無波的眼中,“其實,無論買些什麼都無所謂的。只消是在主上身旁侍候,自然不會遇什麼風雨交加,如何都留得住的。”
楚恆唇角一勾,面上漾開了清淺笑意。
“去和白姨一塊兒收拾自個兒的東西吧,讓大寒來侍候就是了。”
……
距離二公子離京已然過去三日,玉京城裡依舊是一副國泰民安的景象,彷彿西南無事發生一般。三公子府上忙於清點庫房,順道將出行的各類衣服財物備好了準備裝車。楚恆倒是得了個清閒,吩咐人將前幾日的奏摺送回宮裡,旁的也就只敢曬曬太陽躲躲懶,讓白露好好治了幾回。
楚恆這頭閒著,宮裡的消息卻沒閒過。
繼西南的萬民書,緊接而來的是平城快馬加鞭送來的一封信函。即便楚恆閉門不出,這消息還是或多或少地傳了那麼幾句到他耳朵裡。據說平城民生疾苦,流民作亂,過於頻繁的人員流動也導致了一小部分的瘟疫四散。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楚王剛派了一位公子前去,必經之路上就鬧起了瘟疫,實在是令人揪心。
不過好在平城的縣令是個明事理的,把信函遞上去之後立即告知了二公子,設了門禁,但凡染病者不得出城,如此關了一堆人在城裡頭。嚴格算一算時日,二公子應該是碰不到這裡頭的流民,楚王雖說著急,卻也只能這樣寬慰寬慰自己。
這幾日二公子不在京中,二公子婦尋常無事便會入宮找王后閒話幾句,久而久之楚王也對這二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使他很清楚這兩人聊的多半與政事有關,憋壞水兒呢。
王后的宮殿倒不比幾個妃子的華麗,許是為了彰顯賢德節儉之名,故只留了尋常些的裝飾,去了金碧輝煌之感。殿外的小院裡種了許多月季和牡丹,一盆盆整整齊齊地碼在牆邊的花架上,雖是人為,但也強行添了幾分自然之息。
常理來說,已經成年的王子王孫無論是否成家,都應當宿在宮外開的府邸,甚少有入了夜宮門下了鑰後,還在宮內逗留的情況。除非是王上宣召恩典,否則輕易是開不得宮門的。如今已是酉時,太子卻還未趕著離開,不緊不慢地在王后的殿中品茗聽教。王后將那些微末等階的婢女都趕了出去,只留下自己的兩個心腹和太子在殿中。
殿上的華美婦人手執一封信函,其上紙張的平整光潔,一瞧便是公子府才有的手筆。她藉著身畔的燭光將信函通閱一番,便吩咐身旁的婢子遞給太子,開口說道。
“你二弟的事情,你應當也有所耳聞。你且來瞧瞧,這是淇兒今日傍晚送進宮裡的,說是剛收到了你二弟的家書。”
太子接過婢女遞來的書信,不以為意道:“母后可否是有些草木皆兵了?老二去便去了,無論治不治得好都是二公子府的造化,於林家和我長公子府又有何干。”
“你父王膝下不過三子,母后當年將淇兒安排進宮來撫養,就是為了替你籠絡著一個,也不至於讓你孤立無援。老二這兩年雖說面上老實,你又怎知道他在背地裡動了什麼手腳?”王后見太子那副倨傲的模樣,恨鐵不成鋼道,“科舉是大事,更是拉攏新晉官員的好時候,你父王雖說不讓你們三個插手,可你去瞧瞧,老三不是照樣被你父王叫去問了?母后從來不指望你同老三交好,但老二那邊,你必須得緊緊抓著淇兒這條線,可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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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子一面聽著,一面讀完了手中的信函,隨意遞還給婢子,“兒臣瞧著,淇兒妹妹似是謄抄了一份二弟的家書給母后。二弟卻有治世之才,只可惜也僅限於此了。只是不知母后這邊如何作想,那常山郡的縣令終歸,還是林氏的親戚。”
“算算腳程,老二也要明後日才能到常山郡。”王后使了個眼色,那名手捧信函的婢子便伶俐地轉向了書房的屏風之後,“本宮恐怕,他在那頭的事兒瞞不住。老二去處理也好,總會顧念一些林家的情誼,不至於趕盡殺絕。”
婢子繞過那面清透的屏風,將信函按壓平整,俯身去一側桌角的下頭按了一處隱秘的開關。嗖的一聲,另一側的書架上竟彈出一個小小的暗格,裡面赫然全是這些年來王后與旁人往來的信件。婢子將手中信函平整地放入暗格之中,雙手一推,將此格重新按回書架之中。
“母后錯了。”太子瞭然,打斷道,“父王安排了老二去,卻又叫上了老三,就是擺明了要讓林家夾緊些尾巴。老三身子不好,若是父王安排兒臣去,多少外頭會有些流言蜚語;若是老二去,雖說也與林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有老三在一旁監督著,林家縱是心裡頭明白了,也沒法子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救出來。”
“你父王的心思,近幾年本宮也捉摸不定。”王后嘆了口氣,認可道,“淵兒大了,母后有些事情尚要指望著你了。”
“母后不是不知道,只是平素裡事情太多,有些疏忽了。再者,母后日日被關在這四方的圍牆之中,雖然耳聰目明,可終歸沒法伸手去幹涉朝堂之事。父王如此安排,已是擺明了要讓林家自斷臂膀,或許同先前公孫老將軍家一樣,林家,總要交些東西上去才是了。”
“那是母家的親眷,雖說與你關係遠些,可你怎麼捨得讓自家人去頂罪?”王后聞言,面上雖有慍色,卻不敢高聲責備,“母后當年也是為了你,為了林家的將來,才安排了個人去西南一角!那裡三國來往的客商多,這些年也收穫頗豐,這麼個肥差怎好輕易就讓了出去!林家的財庫充實了,往後你要用兵用馬的,這不都是給你備著的麼!”
“母后,做人需懂得知足,”楚淵聞言,依舊淡然道,“兒臣不指望兵馬之事,也不願林家留有此等後手,有朝一日竟要用這般方式逼迫父王傳位。兒臣如今已坐東宮,是父王認可的太子,兒臣只要不犯大錯,好好看著老二和老三,父王是不會輕易撂了兒臣的位置的。如若不是母后當年做的糊塗事兒,兒臣也不會與老三撕破臉皮,更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跟秦家撕破臉皮,以至於如今要這般費盡心力。”
“湘妃若在,你以為母后還能穩坐後位嗎?”王后見楚淵如此揭開自己的陳年往事,更是心火難耐,不禁怒聲道,“湘妃深受你父王寵愛,早已是後宮之敵,母后不過是做了旁人不敢做的事情罷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母后,當年之事已是不可挽回之過,您既然已經做了,多說無益。兒臣如今讓林家收斂鋒芒,也不過是想讓林家能再走得長遠些。等兒臣繼位,母妃再想為林家謀些什麼,到那時再由兒臣來給。”言畢,楚淵起身到殿中央,衝著王后俯身跪下。他雙膝一彎,脊背卻是直的,一派謙謙君子之姿,“母后,時辰已至,兒臣先行告退。還請母后安於後宮,切莫插手西南劫匪一案,更莫要企圖阻礙老二和老三的進程。”
“罷了,你先回去罷。”王后見楚淵叩首行禮,也不好再留他,只擺了擺手讓他先退下。
“兒臣告退。”
楚淵起身撣了撣袖上的塵灰,袖上暗紅色的細密紋理似水流般鮮活靈動,襯得他皮膚白皙清透。漸漸地,楚淵的背影已遠出了殿內主僕的視線,王后心中感懷,默默良久。
她忽地想起剛生下楚淵時,這孩子在襁褓之中,渾身紅白相間,很是怕人。如今二十餘載過去,他也出落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能站在母親身前,替母親做些決策。
“春紅,”王后喚了一聲,那名婢子便立即應聲上前候著,“你說,這孩子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本宮要如何是好。”
“娘娘,依奴婢愚見,太子殿下言之有理。此事本就與太子殿下無半分關係,無論如何都牽扯不到的。”春紅半垂著腦袋,瞧著木訥,卻是個十分明事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