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牽念(第2頁)
不和諧的窸窣聲傳入那刺客耳中,他似一隻驚慌失措的小鹿般急忙快步向林子深處跑去,心中不由地想起關於楚恆府內暗衛的那些傳說來。
珈蘭在下,她一路踏著被壓彎的矮林,不斷追蹤著刺客留下的痕跡,為小寒指引方向。二人如此分配也是有理可依,珈蘭背上的雙劍重量雖說是尋能工巧匠專門為她專制的,但終歸兩柄劍的重量要大過長鞭,再加上常年不曾回來,行動上自然不比小寒輕便。更何況小寒經年將九節鞭帶在身邊,自然是十分熟悉其重量,從體力上而言,如此能最大程度延長二人的追蹤時間,擴大搜索範圍。
不過,說到底,普通的江湖刺客又如何能同楚恆精心調教的暗衛相比。
這頭小寒已經尋了竹葉間的隱蔽之處,一手扶著枝幹,一手扶住身前險些被自己驚動的茂密枝椏,俯身微蹲於竹木之上,一雙妙目透過竹葉的間隙緊盯著向自己這邊跑來的黑衣男子。而在這密林之中,刺客的體力再好,也因長時耗費而變得遲緩。再加上這是三公子府外的竹林,誰又能保證,楚恆不曾在竹林之間設下什麼屏障呢。
刺客輕車熟路地大步奔跑著,始終不敢冒險施展輕功。他這樣的恐懼也有道理,畢竟這片竹林雖說是世人皆可進入,可從來沒有人能畫出完整的一幅地圖來。再加上方才空中的細碎動靜,刺客也不是一無所知,怎敢輕易暴露自己的後背給空中的暗衛。
珈蘭凝目,一躍而起,跳出讓人行動受限的濃密矮林區域,在空中雙手後揚——
“錚——”
如雛燕般輕盈的女子,霎時從背後抽出一雙長劍,劍鳴嘶嘶,在寂寥幽靜的竹林間更為駭人。
小寒聞聲,飛身抓住高處的一枝綠意,右手握住腰間鞭柄,果斷按下鬆懈每一節關節的一處機關。隨機,只見小寒猛然在腰間一扯,空中旋轉之間,九節長鞭已完整從腰上落入手中,呈蜿蜒之勢在日光下渴血生輝。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珈蘭又是借力一躍,雙劍起勢,直直向著前方不遠處的刺客手臂劈去,劍鋒陰冷。
這刺客察覺不妙,聞聽背後武器之聲,時不時回頭望一眼確認二人行跡。他見珈蘭緊跟在後,急忙埋低了頭,奮力扒開矮林躲避。就在身後女子劍鋒將至之時,刺客驟然偏轉了方向,向遠離二人的一側猛撲,壓在矮林之下。
毫無疑問,珈蘭這一劍本該砍下他雙臂,卻因刺客躲閃而落空,白白傷了一方草木。她穩穩站定,左手一轉,長劍反手而握,先一步一把橫劃開為刺客遮掩身形的矮林。刺客本欲起身,眼角餘光掃見那駭人的寒光,心底暗叫不好,慌忙貼低了身子躲避。
目標暴露,小寒的追擊及時到來,長鞭如蛇影般纏上了刺客腰部。她冷哼一聲,站在刺客身邊將鞭子一扯,一股巨大的拉力將刺客的身子向旁撕著,他被迫四肢踉蹌地爬了幾步,跪倒在地。
珈蘭緩步而來,右手反握著劍,左手則隨劍深深抵在那人肩頭,只讓他瞥見劍尖的一點光屑。眼前之人骨骼寬大,可身形卻是男性中較為瘦弱矮小的。從長鞭在他腰上的環數來看,只比小寒的多上半尺多些,方才步履又輕盈,地形也熟悉,必是輕車熟路,有組織圖謀。
刺客到如今都不曾還手,想來只是刺探情報之人,沒什麼本領在身。
“二位姑娘……二位姑娘饒命……”方才這一番交手,他深知這二人配合默契,而自己身上又沒兵器,更不說什麼戰力,“我是被人指使的,與我無關,我只是拿錢辦事……”
“閉嘴。”小寒緊了緊長鞭,這樣的威脅明顯對刺客很有用,“我們說什麼,你答什麼。多說半個字,我就把你,也分成兩半。”
隨著長鞭的收緊,鞭長的放血尖刺便齊齊扎入刺客腰間的衣料裡,隱隱有血腥氣傳來。
“你既然說有人指使,此人如何聯絡,聯絡時可有什麼暗語信物?”珈蘭側眸,沉聲一一問道。
“姑娘,我就是個拿錢辦事兒的……我也不過是接到上面的話,命我們只需知道三公子和秦家老將軍交談的大致內容便可,將聽到的東西寫在布帛上,再……”
“再什麼?”小寒雙眼一眯,手上的九節鞭更緊了幾分,劇烈的刺痛讓刺客近乎難以呼吸。
“姑娘,我們……嘶……我們也不是什麼殺人的勾當……”刺客被腰上傳來的疼痛激得言語斷續,“姑娘,你先鬆開些……我……我緩緩告訴你……”
“我向來不是什麼耐心的人。”小寒俯下身去,手中依舊緊緊收著長鞭不松,目光中是和楚恆一脈相承的陰冷。
珈蘭很清楚那樣的目光。最初在三公子府的地下室裡,為了讓新來的聽話,楚恆也曾經露出過同樣的目光。大暑、小暑,甚至是她,都是在這樣的目光中長大的。
看來,小寒繼承了楚恆的這一特點,而且完成的很好。
“小寒姐,別殺,”珈蘭及時開口勸住,“要讓他回去,但是……”
“但是,他不會那麼容易聽話。”小寒接道,如蛇般盯著眼前的男子,“你應該知道,我們不會信你。所以,只能讓你做出一點犧牲。不然——我們不敢留下你這條命。”
“姑娘且說……要做什麼。”那刺客聞言,知道自己尚有一條活路,滿懷希冀地抬起頭來。
“吃下這個。”珈蘭手腕一轉,將右手中的劍收了回去,轉而從袖口的內袋中取出一個極小的黑色布包,攤在手心裡打開遞了過去。
她的手心裡是三枚小小的藥丸,泛著極好的彩光,若不是在這等情境下,必要讓人以為是什麼補身子的良藥。
可越是美妙的東西,往往越有一副蠱惑人心的好皮囊。
“要不了你的命,”小寒從珈蘭手中取過一枚,直接遞到刺客嘴邊,看著他吞下,“只是讓你,不會亂說話而已。”
等到那刺客將藥丸徹底嚥下,小寒才滿意地勾了勾嘴角,起身後退了幾步,手上用力一扯,將長鞭收了回來。鞭上的倒刺被生生扯出,隨著長鞭收回的弧度,在刺客的腰間撕拉開一整片血痕。見那寒光褪去,劇痛襲來,刺客艱難地爬了起來,捂著腰逃命般快步往竹林外跑去。
他那腰上,已然被長鞭上的幾處倒刺割破了血肉,只是小寒下手輕了些,不過見了紅,還窺不見裡頭森然的白骨什麼的。那刺客腳下趄趄趔趔,用手奮力緊摁著傷處,想來是長鞭上微量的毒素滲入血脈,讓人痛極,可縱是他如此費心遮掩,卻還是止不住血液稀稀拉拉地滴在地上,無言之中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至於稍後的事情,自然會有府上的其他暗衛跟上去探聽。而剛才二人餵給那刺客的藥,乃是白姨一早就研製出的一種南郡蠱毒,只是遲遲沒找到試驗品罷了,若這刺客回去之後胡言亂語,跟著他去的暗衛自然會捏死白姨給的母蠱,讓子蠱的宿主爆體而亡。
南郡的蠱蟲,本應消失在南郡的那場大火中。可萬幸的是,白姨平日裡也就這些愛好,一來二去的,竟養出了些奇怪的蠱蟲來,禁在不見光的地下室裡,倒是長勢極好。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誰在那裡!”
陌生男子忽地高聲喊道,中氣十足。
二人聞言,心中警鈴大作,不禁立刻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回頭望去。
那是一名年輕的將軍,身披甲冑,站在萬千勁竹之後,手中還握著一截斷裂的竹子。他視力極好,可是隔著二人的紗笠,根本瞧不清模樣,只能隱約從身形上知道是兩名女子。可若真是兩名平民百姓誤入此地,又怎會各自帶著兵器,甚至其中一位的兵器上還沾染了血跡?
秦典墨扔掉那截竹子,手轉而搭上腰間的長劍。
刺客嗎?還是,誰派來的?
他仔細一探,聞見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道,心中不免疑惑。
將軍目光如鷹,一刻不肯鬆懈。
“來的真是巧。”小寒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問道。
“那是秦家的?”珈蘭反問。
“看模樣應該是。你可別壞了主上的計劃,別露了身份,別交手。”小寒立即勸道。
“我知道的,小寒姐。”珈蘭透過紗簾,遙遙望著秦典墨那警惕卻有些呆愣的模樣,抬手將剩下的一柄長劍收了回去。
長劍入鞘,發出清脆的響聲。
“小郎君,我和姐姐不過是路過,方才瞧見有個黑影鬼鬼祟祟在這附近偷聽,一時沒忍住動了手。”珈蘭回答了秦典墨的問題,見他緩緩鬆了劍柄,復又補充道,“我和姐姐遊歷江湖多年,乃騰蛟閣門下。我等平日裡最瞧不得這等下作的陰謀詭計,便替小將軍料理了。還望將軍回去多多小心,別再沾上這些個小人,平白招了晦氣。”
二人的額前垂下月白色的長紗,亭亭玉立。小寒側著身子,垂低了頭不說話,唯恐日後在楚恆身邊,同秦典墨再相遇時暴露了身份。若真論起容色,小寒也算是清麗動人,腰肢更是不過盈盈一握,絕對是讓人過目不忘的角色。她有心將長鞭掩到自己身側,其餘的一大截則是堆在腳旁的矮叢裡,縱然秦典墨能瞥見她使得是鞭子,也不至於隔著那麼遠,能將武器的特點記住。
珈蘭說的自然是真假參半。
秦典墨定睛細看,見二人周身乾乾淨淨,衣裙上不曾沾染血跡,心中稍稍清明瞭幾分。他對京中局勢略有耳聞,想來祖父回程時的種種,今日窺見恐也是機緣巧合。再加上這二人周身清爽無傷,又離衣冠冢處尚有些距離,總不好回去驚動了三公子。秦典墨自然不想橫生事端,便鬆了手中兵器,餘光回掃,確認了一眼公孫將軍的安全。
見二人沒有敵意,秦典墨也不想多作停留,雙手利落地抱拳輕鞠道:“既如此,多謝二位姑娘仗義相助。在下掛心祖父安危,便先行一步。”
“那,就此別過。”珈蘭十分江湖氣地抱拳行禮,隔著紗笠,讓人瞧不真切神色。
“蘭兒,主上那你先過去,我回去吩咐那刺客的事兒。”小寒見秦典墨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處,輕輕扯了扯珈蘭的衣角,“我瞧著這天氣陰沉沉的,怕是晚上要下雨呢。你早些讓主上回來,喝上些驅寒的藥,不然……到了晚上又要反覆了。”
方才的刺客是個老手,知道自己的血止不住,自然不會直接回去找他的主子。彎彎繞繞下來,是要些時候。
“好。”珈蘭應聲,小心翼翼地撥開面前的草叢往竹林深處走。
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
珈蘭緊了緊自己的衣襟,打了個寒顫,加快了步伐。
這樣的陰天,他若坐久了,會抵不住罷。
她撥開叢生的灌木,扶著一側的翠竹站定遙望。
楚恆垂低了頭,雙目輕暝,任憑林間寒風焚去他周身熱意。寂靜四起,偶有一兩聲飛鳥似囈語般朦朧遠去,牽開萬千竹葉沙沙響應,好不肆意。
秦老將軍已經走了,留他一個人對著母妃的墓碑,久久不肯離去。
“娘,”楚恆握緊了輪椅的靠手,手背蒼白得毫無血色,“青巖往後,或會少些來看望您。”
風撫過一旁修竹的段段竹節,一點一點蠶食了翠色,歸入虛無。
孩兒起誓——縱不得讓父王深陷愧疚,不得讓父王與您合葬黃泉,也絕不會放過害您性命的王后一族!她讓您抱憾而去,孩兒便讓她嚐盡這世間親人一一因她而故,世間所仰仗之事一一落空的滋味!她的孩子、家人、家族,皆不是我,但終將是我!
“娘,”楚恆的聲音逐漸輕了下去,“青巖真的,很想您。”
四下風起,唯獨那戴著紗笠的女子站在不遠處,緘默於風息。
她不敢靠近。
……
三公子府的格局歷來分明,通常沒有特殊任務安排時,哪怕微末到灑掃奴僕也不會隨意挪動地界。今日恰逢連夜雨,光芒在遙遠的蒼穹朦朧之地消失,蟄伏在地平線之下。
府外簌簌響著穿林打葉聲,偶有狂風呼嘯,將光芒從行人的雙眼中奪走。
一位青衣婦人坐在二樓美人靠處,一手搭上了木欄,任飄零無依的雨點星零落在自己眉宇之間。她憑欄遙望著府外竹林靜謐的軌跡,似不曾聽見身後有人靠近。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白姨……主上那邊……”
“嗯。”婦人輕輕抬起下巴,以迎接更多打在面上的雨水,“你怎的回來了?他好全了是吧?”
珈蘭倚著門框不出聲,只深深長出了口氣,抬頭望向屋簷上跌落的雨點,心中悵然。她瞧著白姨眉宇間的愁色,又顧念著今日天氣的寒涼,便猜到了些許。水珠接二連三地打在木欄上,澄澈雨水的飛沫復又砸到白姨身上,漸漸浸溼衣衫。
“我就知道,那小子叫你回來沒安好心,如今又作踐起來了。”白姨冷笑一聲,怒拍木欄,“你們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也同我一樣都出身南郡。為著你,我才留了下來,他這般對你,你以為我會讓他的日子好過多少嗎。”
“我此生都不會忘記,我回到南郡的時候看到的慘劇!”婦人的面目逐漸變得猙獰,恨得幾要將一口銀牙咬碎,“蘭兒,我告訴過你,楚國王室全是你的仇人!包括你記掛多年的楚三!你何苦如此為著他!”
她聽過白姨無數回說過這番話,雖不明真偽,可是照著白姨那孤傲且較真的性子,十分也有八分是真的。當時楚恆不過比自己大上一兩歲,一個孩子,又怎麼可能親自放火燒了偌大的南郡?況且她記得十分清楚,分明是村子裡火焰快熄滅了,才瞧見楚國的軍隊踏足。縱然真如白姨所言楚國有錯,也是楚王的錯,更是魯國的錯,終歸,楚恆不過算是個幫兇罷了。無論楚國王室對於南郡是鎮壓也好,暴行也罷,如今他們二人都只是寄人籬下,束手無策。
更何況,珈蘭不得不考慮到被楚恆關押著的弟弟。
這位二十四使中最具威望的女子,瞧著雖不過三十歲,實際上已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婦人了。她本姓為白,自幼長於南郡,後又遊歷中原學習醫術,在世間聲名遠揚。不過世人稱道她的是妙手回春之法,無人知曉她私下偏好製毒,更愛南郡傳下來的蠱蟲二術,皆是十分精通。
楚魯邊境交界之處,有一十分隱蔽難攻的山村,那便是南郡。南郡之人善藥石蠱毒,一向為兩國不容,但楚國還是因邊防之故和魯國爭奪著這個小小的山頭。魯國多番越境挑釁,甚至假扮流民百姓越過南郡,去邊防的幾個小郡燒殺搶掠。楚國不堪其擾,派了林家將士安定此處,事後更是將南郡直接劃入楚國領地,嚴令禁止魯國將士踏入。其中細則如何無人得知,只是南郡諸人自此銷聲匿跡,楚王雖不曾下罪,世人卻將南郡蠱蟲傳的神乎其神,縱然無罪,亦是有罪。
楚國王室忌憚南郡奇術已久,又唯恐魯國加以利用,便安了個罪名下去。楚國確實是南郡罪名的加諸者,但若非魯國一再挑釁,恐怕南郡還能避上幾年的風頭。正是因為魯國擾境的由頭,南郡的蠱蟲銷聲匿跡,子民自是所剩無幾。白露是輾轉多番方來到玉京,沿途以行醫為生,又因巧合與珈蘭和楚王一行相逢,知曉她出身之後便一直把她當作是自己的女兒般對待,方跟著進了玉京城,入了三公子府。
她好幾次想借病殺了楚恆,卻也好幾次被珈蘭那雙眼睛所勸服。
白露半生孤苦,漂泊無依,那些都是陳年的舊事,如今兩國關係和緩,她又怎麼捨得讓自己最珍愛的孩子失去所愛。
珈蘭習以為常地聽著白姨的話,心中多少有點不是滋味。她忽而緩緩開了口,唇瓣乾澀。
“白姨……他……今天去祭拜他的母妃了……”
“母妃?”白姨回過身,抱臂靠在木欄上,語氣嘲諷,“他見過秦家的兩位將軍了是吧?你可瞧見了,那秦家小郎君如何?可比得上他那般文采風流?”
“這二者,本難相較——三公子是清風霽月的少年郎,那秦家公子是馬踏平川的少將軍,自是不同。”
“自是不同?呵,虧你較真,還拿那秦家少將軍同楚三公子比?”白姨冷哼一聲,言語間也不客氣,“蘭兒,她要拿你去嫁秦家、嫁呂家,你且當真是不懂嗎?那起子腌臢主意,虧得他想的出來,為了給自己尋個活路是連什麼都不顧了!”
“白姨……”
“他只知算計著你和我,算計著你的夫家門楣,算計著拿你拴著我,拿你弟弟要挾著你!你倒好,一回來丟了魂兒似的找他念他,他可曾惦記著你?哦,不,我換句話說,他可會惦記著你?”
珈蘭頓了頓,有些失落地垂首不言,一手已是攥緊了自己的裙邊。
“他是帝王之子,將來自有那九天之凰來配他,我們兩個南郡遺民,罪人之後,你還肖想些什麼?”
“白姨……”珈蘭垂目,闔上萬千思緒之門,腦海確是清明一片,“我連命都是他給的, 又怎麼可能跳脫這俗世困頓……白姨,我自幼歡喜他,如今——
“他要我嫁給秦家少將軍,我便嫁,我從不在意自己的清白名分,我只在意自己是否真的幫到了他,是否真的,能如春雨所預測的那樣,他能得償所願。
“日月永懸,時光亙古……我心不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你同我講這些有什麼用。”
白露望著珈蘭那白淨切純粹的面容,心中不由得再次回想起她早年瞧見珈蘭的模樣。二十四使中的各路人士,但凡要在楚恆身邊護衛的,自小便要吃盡訓練之苦。不似白露這種擅醫術者,珈蘭是實打實的在暗營裡練出來的本事和手段;也不似小寒大寒那般有來歷,她的本事,都是楚恆親自看著練成的。
霜降之名本是花神之女,除卻美貌之外,亦是聰慧過人。二十四使的霜降,擅雙劍,通六藝,精於暗殺之術,更傳聞有一副天下至美的皮囊。
他們所有人都被楚恆要求穿著一件特製的中衣,衣上各處皆藏有不同的毒藥解藥亦或是暗器殺招,人人需得熟知熟記。在這般艱辛情況下長大的孩子,只需知順從和殺戮,何談情感二字。
“蘭兒,白姨性格一向如此,你從小我便勸你,讓你莫同他走的太近。他是個最沒有將來的庶子,哪怕我真能治好他的寒症,真能讓他雙腿復原,那又如何?如我方才告訴你的一樣,他的未來自有楚王擇了好姑娘來嫁他,我們二人終歸是見不得天日的。白姨今日只是想勸你,讓你多多收斂些心思。你且看那呂世懷,不就是他處心積慮安排的嗎?如今輪到秦家人,也要步入一樣的後塵。可他們,都好過楚三公子。”
“白姨,我知道的,可是我……”
“罷了罷了。”白露罵完,也算是稍鬆了口氣,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起身道,“蘭兒,白姨一向都勸不動你。今日只是瞧著楚恆那副半死不活,卻事事計較的樣子,心中憤憤,多嘮叨你幾句罷了。這輩子,我終歸只認你一人作女兒了,再如何我也得認。”
珈蘭心中微動,上前悄悄牽住了白露的手。
“傻孩子……”白露這脾氣,終歸是口頭上說說便過去了,如今身上沾了雨水,衣裙粘膩得好不難受,“我知道你來找我,我若不去,你縱是使勁渾身解數也要把我拖了去的。他今日在外頭久了,你們回來前我就備好了藥箱,你一會也換身輕便的先去,我去收拾一番,隨後便來。”
“好,”珈蘭擠出一個微笑,也不知心中是否被白露說動了,“那,白姨千萬記著喝碗薑湯驅驅寒。”
“知道了,我還不知道這些麼。”白姨捏了捏珈蘭的手,提步往屋內走去,“你把我的藥箱帶去吧,我隨後就來。”
珈蘭點點頭,緊隨著白露進了屋子。簷外的雨比方才更無所顧忌,大顆大顆往美人靠的裡頭鑽,貪婪地汲取著微弱而溫暖的燭光。風拍打著樹上藏匿的水珠,嘩啦啦落下一整片來,悉數淹沒在雨夜的噪聲中。
雨夜無星,水汽淡淡描繪著厚重雲層的輪廓。珈蘭把外出時的衣服換下,尋了一身淺紫色的簡素衣裙,清清爽爽的,褪去了不少疲憊之意。她隨手提了一盞山水燈籠搭在小臂上,肩上掛著白姨囑咐的藥箱,施施然下了樓,循著長廊向三公子的臥房走去。
白露淋了一身雨,左右洗漱加上換衣衫也要個些許時候,可一想起楚恆那微微泛白的嘴唇,珈蘭心裡便有些不是滋味。他今日念及亡母心中悲切,加上又受了寒,回來時便有些難捱的打顫,恐怕如今大寒已是忙得焦頭爛額。
夜風糅了雨絲,橫穿過長廊,那股冰涼的寒意亦隨之長驅直入。珈蘭下意識地提了提肩,讓藥箱的帶子往上挪了挪,隨即又雙手握著燈杆,加快了步子。
大寒站在窗邊,不慎望見那窈窕身影,一時有些失了神。
屋裡剛燃過香,是楚恆為了驅寒特地備著的。往日裡都是小寒負責的,誰知今日大寒第一次焚香,下手重了些,多舀了一勺進爐子,如今煙霧繚繞,真真入了仙境一般。楚恆被嗆得沒法了,只能喚大寒開了窗散一散,自己則是遠遠躲在書桌一側,儘量遠離那刺骨的秋風。
窗外是細碎風雨,時光飄零。
大寒一打開窗,走廊盡頭的那抹微光便撞入眼眸。她今日提了一盞昏黃的燈,搖搖曳曳的,像是被風吹得沒了脾氣。瞧得出她連發髻也沒來得及重新梳理,亦或是這秋日的風雨太過頑皮,絲絲縷縷吹散了她的髮梢。
身畔的寂寞微光、無處不在的茫茫水霧,相爭著摩挲她的眉眼,偏偏那樣熹微的光芒還在她周身隱隱勾勒,像極了踏月而來的仙子,神聖無暇。
她逐漸走近了,髮絲微亂,臉上浮起一層被夜風吹白的寒意。大寒急忙架好窗戶的叉杆,在楚恆莫名其妙的凝視中回身行禮。
“主上,霜降來了。”
“哦。”楚恆應了聲,聽不出情緒,“一會她回去,你找人喚春雨過來,這幾日臨摹的字跡有些潦草。”
“是。”
大寒話音剛落,便聽見屋外女子輕手輕腳放下燈籠,耐心地叩響木門的聲音。楚恆無言,只低頭沉溺於案上的文簡,默許了大寒那雙早已放在門上的手。
鋪天蓋地的寒意,在他開門的那一剎傾巢而入。珈蘭撣了撣身上的水珠,見大寒動作這樣快,急忙溜邊鑽進屋子裡,反手幫大寒關上了門。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呀,這屋裡的香薰的真重,怪不得方才你要開窗呢,”珈蘭淡淡看了一眼身畔的男子,遙遙隔著一小段路,屈身行禮,“主上萬安。”
“勿需多禮。”楚恆頭也不抬,平淡道,“這些事情終歸是小寒做慣了的,大寒手上沒什麼輕重,我便讓他開會兒窗子,也不至於太過嗆人。”
珈蘭頓了頓,默默起身去桌上放下了白露的藥箱。她方才過來時身上攢了太多寒氣,念及楚恆的身子,是斷然不敢立即過去的。只是聽楚恆言下之意,她霎時又有些懊惱自己,不曾事事向小寒請教詢問,這才造就了今日之禍。
“我替你倒盞茶,先暖一暖,”大寒繞到桌旁,一面動手取茶盞,一面同珈蘭搭話,“也怪我,平日裡粗心,不曾細瞧。這茶水是你來之前婢子們剛續的,正是熱乎的時候,也將手暖一暖罷。”
珈蘭謝過,在桌畔拖了把凳子坐了下來。她接過大寒遞來的暖茶,藉著繚繞的熱氣一抬眸,便見楚恆桌上擺著的一隻茶盞,只是他似乎還未動過。